第四十四章 故人
是夜，皇宮『馳武苑』內歌舞昇平燈壁輝煌，絲竹雅亢賓客盡歡。
荀帝與余皇后並肩而坐笑語低言，未語則陪著太后說話。
太後面上笑意盈盈一派慈和欣悅，似是在與未語閑話，而說出的話卻是暗含鋒利，「到底牽扯到余家，哀家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你鬧，但你母后那裡，你可想好怎麼安撫了？」
未語側身依偎著太后，聞言笑的月眸彎彎，撒嬌似得道，「皇祖母放心吧，昭華自會將母后安撫好的。」
太后嗔了她一眼，還是開口替她解圍，「她的身子剛剛好些，這宮裡怕是有什麼衝撞了腹中的龍嗣，哀家早想著讓她到『駐願寺』去養胎，等生下孩子再接回來，你覺得可行？」
未語聞言一怔，隨即月眸閃了閃，淺笑道，「皇祖母心疼母后，只要父皇安排妥當，昭華自然也是樂見的。」
太后便欣慰的點了點頭。
讓皇後到國寺去待產，雖是有些冒險，不過至少能遠離這裡的紛爭。
如今在太后眼中，萬事都沒有皇后肚子里的皇子重要，只要不波及到孩子的安危，不管是荀帝和顧家，還是余家，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去。
...
此時的御花園幽僻一角，遠離了喧鬧之處避人耳目，月夜下的假山林子自成一隅。
斑駁的燈芒依稀顯露出兩道身影，濛鴻單手負立看著對面的眉目妖冶的男子，玄黑錦袍之上嵌著的金線麒麟霸道桀驁，彰顯主人的威戾。
「鳳胤...」
「皇兄。」，妖冶男子淡淡勾唇，黑紅的瞳孔波芒微動，語氣十分和睦，「皇兄忍辱負重多年，此番也該與我一同回朝了，這也是君父的口諭。」
化名『濛鴻』的金野二皇子鳳繆靜靜看著這個陌生的弟弟，半晌鷹眸微眯淡淡一笑，「我還有事未了，怕是得再過一陣子才能回去。倒是四弟，流落在外多年，你回宮的日子不算短，為兄還沒來得及恭賀四弟。」
鳳胤斜飛的狐狸眼笑意滿溢，「二皇兄客氣了，君父有話，顧崇青不帶兵，潮汐族領地我們已經是必得之勢，二皇兄可以功成身退，不必再逗留下去了。」
鳳繆冷冷一笑，怎麼，冒險的事情自己都做完了，君父要讓面前這個野種來白得功勞，盤算的倒是不錯。
罷了，回去便回去，且看看你鳳胤，到底有什麼本事來竊取他的功勞。
「既然是君父的口諭，我自當從命。」
鳳胤含笑頜首，「那胤便在回朝之日靜候二皇兄。」，言罷微微躬身後退一步，轉身要離去。
鳳繆冷冷盯著他修挺怡然滿含雍貴的背影，忽然揚聲，「四弟，萬朝這一年有件大喜事，你可知了？」
鳳胤已經走到了離出口兩步處，聞言駐足片刻微微側頭，「二皇兄不必憂慮，即便余皇后誕下嫡皇子，有餘家裡應外合，這萬朝的天下，君父亦志在必得。」
鳳繆低聲失笑，負手上前，直至步到他身邊才低低開口，「我自然不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四弟。」
狹長的眸色微動，鳳胤側身與他對視，笑盈盈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鳳繆冷硬的下顎微揚，唇角彎了彎，「四弟這些年流落在外吃盡苦楚吧，想必逃亡的日子不好受，別人稍稍一點溫情善意就能輕易打動四弟，何況是那樣一個如畫美人。」
眸間的笑意漸漸沉澱，鳳胤靜靜盯著他，黑紅的瞳孔仿若深淵卷著狂瀾。
見他如此神情，鳳繆心情大好，面上透出幾分不屑，「不過也好，溫柔鄉素來是英雄冢，君父對四弟寄予厚望，怎麼能看著四弟毀在一個卑賤的農女這一軟肋上呢？幫你清除後患這件事，是母后和我應當做的，四弟不必謝。」
櫻粉的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鳳胤猛然動作一把扣住鳳繆的脖頸，力道之大將他整個高大的身形狠狠撞在了假山壁上，聲線冷冽如冰刀，「鳳繆，你膽敢...，你該死！」
「咳咳...」，未想到他如此不經挑撥，竟然會突然動手，鳳繆一時間來不及反應，便陷入了受制地步。
守在外頭的蒙鵠耳聽動靜，疾步閃進來，見此場景英朗稚氣的眉宇驟現戾氣，拔劍就沖鳳胤刺去。
鳳胤甩手避開後退幾步，蒙鵠再看他時，妖冶的面容已經面不改色恢復淡漠。
銀牙暗咬，蒙鵠劍指鳳胤，粗聲怒斥，「意圖弒兄，鳳胤你好大的膽子！待我稟明...」
「退下！」，身後的鳳繆冷斥一聲打斷他。
蒙鵠惱怒回頭，「二哥！」
鳳繆濃眉微蹙，正待要再訓他，卻被鳳胤打斷。
「你不必想要激怒我，既然她已經不在，還有什麼是我可在意的。」，此時的鳳胤已經恢復平靜，既然知道了是誰害的她，仇自然會報的。
淡淡掃了二人一眼，鳳胤拂袖而去。
蒙鵠蹙了蹙眉，看向鳳繆，「二哥，你做什麼說這話激怒他，一會子金野使臣一入宴，他自然就會見到未語。」
鳳繆淡淡扯唇，舉步往外走，「若是不如此，怎麼能試探出他的深淺。」
「你是說...」，蒙鵠恍然大悟。
鳳繆微微點頭，「可見未語對他極重要，如此，甚好...」
溫柔鄉，英雄冢，鳳胤，你終是存著這一軟肋，甚好。
除夕的夜裡突然飄起了雪，鳳胤疾步而行的步伐漸漸平緩下來，駐足在廊下怔怔看著鵝羽般的雪花，一時出起了神。
『這麼大的雪，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不如你跟我回家吧，你傷的很重，我可以幫你』
深山毗陵中的破敗村莊，那個粗布荊釵的少女雪膚玉容笑語嫣然，彷彿就是昨日的情景。
『我姓佟，夙願夙，梧桐梧，胤大哥，你可以和我娘一樣，喚我夙夙』
淺淺喘息著，鳳胤伸手扶住廊下的紅柱，張口呼吸，彷彿只有如此才能緩解心口的堵塞與疼痛。
「夙夙...」，夢囈般的一聲落下。
一聲似是猶疑飽含錯愕的「胤大哥...」，像是回應。
精粹妖冶的眸色微怔，鳳胤猛地側首轉身，廊道的盡頭，朱紅燈籠下照應的身影，那清朗稚氣的眉目熟悉至極，看的鳳胤心口緊縮，眼底瞬間捲起無限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