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失態
難得見他如此神情，像是有些拘謹，未語不由心下挑了挑眉，徐步上前緩緩落座。
自有侍婢上前為她添茶，余扶桑來了半個多時辰，這茶卻也還是熱的。
未語淺淺一笑，纖長玉指轉了轉金瓷琉璃盞，卻並沒有喝，只是月眸彎彎看向余扶桑，見他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失聲笑了。
「怎麼二哥還跟我拘束起來，到了我府上竟然還有些見外呢，有話坐下說便是了。」
被她這一調侃，余扶桑心下一悸反倒是穩了下來。
舉步上前掀袍落座，狹長斜飛的眼眸含了笑意，靜靜凝視著未語，聲線清潤柔和。
「你遷入千歲府也有段日子了，我卻還是頭一次過來走動，也不知怎麼的，這個皇兄做的越來越不像樣子，母后若是知道了，怕是也該對我失望了。」
未語淺笑聽完，瑩唇翹起，「二哥說笑了，終究是自家兄妹，沒個親疏遠近之分的。」
余扶桑的眸色便暗了暗，似是頗有些感慨道，「哦，我卻是聽聞三弟時常到七妹府上走動，外頭都說三殿下倒是比我這個一樣養在母后膝下的，還要疼七妹妹，我聞之總覺得面上訕然。」
未語神色不動，彷彿聽不懂他話里的機鋒，甚至笑語調侃道，「噢？所以二哥今日過來，是來全面子的？」
面色一頓，余扶桑一臉苦笑，「什麼全面子，是來跟七妹你認錯的，過去是我疏忽了咱們間的兄妹情誼，日後定當有所改正，只希望你我之間，莫要遠了，母后那裡怕是要傷懷的。」
未語面上笑意不變，眸底卻是寒了寒。
還真是三句兩句不離余皇后，屬實是太拿橋了。
「二哥說的是。」，言至此不欲多說，眼瞼低垂抿了口茶。
她這樣子莫名的露出幾分疏離，余扶桑看在眼裡，廣袖下的大掌不由握緊。
「七妹。」，他突然開口，見未語抬眼，眸色清潤如寒泉，不由心口悸動，唇角微揚道，「母后的身子還未見好嘛？已是許久未去探望她了，你知道，婉芍她雖是以平妻之位入的沈家，但到底是皇祖母的懿旨，照規矩來說，是該入宮謝恩的，上次她入宮時皇祖母身子不適，她只在壽熙宮外磕了頭，到了鳳儀宮卻也被攔在門外。婉芍是余家唯一的嫡女，母后自幼偏愛她，她與母后的姑甥情誼深厚，如今嫁了，卻也總想著要給母后磕個頭，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盡這份心意。」
未語靜默聽罷，清麗的眉目淺淺一彎，淡聲道，「如二哥所說，這宮裡上上下下皆知，自那次余夫人鬧到鳳儀宮，母后動了大氣，她身子本便不好，怕是生產前都下不得榻了，還是莫言擾了母后的清靜，讓她靜心養身子吧。」
面色一僵，余扶桑扯了扯唇角，生硬道，「那次，卻是母親魯莽了…，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亦是走投無路，愛女心切…」
到底生母和養母是不同的，未語眉梢微挑，漫不經心的笑了笑。
這笑意看在余扶桑眼中，便瞧出幾分諷刺的味道。
他面色陰了陰，穩了穩心才再次開口，「正因如此，婉芍心裡才更是自責難過，擔心的終日不得安睡，總想著磕個頭親自賠罪。」
未語盯著他，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清淡道，「二哥，昭華記得，剛回宮時，父皇點了你做我的騎射師父，知道你是母后的養子，昭華令母后思念傷懷的年歲里，是你陪在她身邊盡孝道，了慰她喪子之痛，哄她開心。昭華那時…，是很敬愛二哥的。」
余扶桑面上僅剩的笑意也落下下來，神色微微閃爍。
言至此，未語起身，踱步到花榭一邊，目視周遭滿目的芳華，面色冷漠，「承襲與我是雙生子，宮裡的人皆道我們心有靈犀，雖是記不起他的模樣，可時隔多年回到皇宮，知道他不在了，心中還是悲痛的。在昭華眼中，二哥雖不是親兄長，卻絲毫不亞於已逝承襲的分量，可如今，…卻是越想越難過。」
余扶桑微垂著頭，背脊緊繃，薄唇緊抿，卻是不能發出一聲言語，自覺的心胸處似是揣著瘴氣，悶疼憋苦。
許久未聽到他的回話，未語淺淺嘆了口氣。
「方才你若是出言反駁我，我反倒要更瞧不起你。」
余扶桑身子一怔，看著她灼華絕麗的背影，低啞笑了兩聲。
「昭華，我知道你如今是如何看待我的，但有些話憋在我心裡許多年，無處言語，實在亦不好受。」
未語側了側身子，靜靜看著他。
余扶桑苦澀一笑，輕輕搖頭，「自定國以來，余家與皇族相輔相成，當它已經膨脹到如今的程度，其實做不做皇帝的兒子，對身為余家嫡長子的余扶桑來說，並沒有什麼誘惑力。母后入主鳳儀宮，在承襲和你出世前，一切都大好寧靜。身為余家的繼承人，未來的余家家主，我余扶桑花團錦簇天之驕子，有莫大的錦繡前程，絲毫不比如今差。」，豁達傲然的語氣就此一頓，似是落到了低谷，他起身步到未語身前，與她對視，眸色現出幾分迷茫與痛苦。
「你們兄妹二人，是我的劫難。」
未語定定瞧著他，有些不解的蹙了蹙眉。
見她如此反應，余扶桑嗤然一笑，目露不屑掃了一眼花榭周圍的錦繡芳華。
「皇帝的兒子有什麼好？當年承襲和你出世，彷彿是這天下共慶的大喜事，所有的人皆知承襲會是下一任帝王，所有的人皆奉承討好舌燦蓮花。可我喜歡你們，只是因為，你們是姑母的孩子，是姑母千辛萬苦求來的珍寶。」，余扶桑冷冷一笑，看著未語，「你甚至不知道，你一出生，姑母便說日後我會娶你為妻，我亦在心裡祈禱著期盼著那一日，我起誓要對你好，讓你成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代替姑母守護你。不久，你們的出世帶給我的喜悅，便開始被醜陋的現實磨滅。承襲習字我要陪習，承襲讀書我要講解，承襲犯錯我要代他受罰，甚至他喜歡扶桑花，祖父便為我更名扶桑！」
未語有些驚訝，怔怔看著他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