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消息
對於常久孤踞在東北的地頭蛇姚氏來說，彷儱城來客算得是大事，何況來的還是三位龍子鳳孫。
早在半個月前，逍遙侯府上便開始準備著接待事宜。
晨曦時鳳車入府雖然並未接見任何人，但到了傍晚夜宴之際，眾人總算是見著了未語的真容。
因著是起的晚，未語素來也不喜繁瑣，故而只穿了身天水碧縉雲紋的常服，髮髻也隨意一挽，只插了只碧玉簪固定，烏髮泄了滿身墜至膝處。
整個人這身裝扮，若不是宮人擁簇，旁人還以為是哪個久居素齋不問世事的鄰家閨秀，清澗素雅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不止是盛裝準備迎駕的姚氏一族，便是同來的余扶桑和承駒都很是瞪了瞪眼。
未語喚了平身落座，見眾人面色怪異，不由月眸彎彎親和道，「不必拘束，難得離了彷儱城，本宮不過懶得那些規制罷了，叫你們見笑了。」
她這一笑，黛眉琉璃眸靈姿生動，彷彿活了畫中仙子，落入凡塵。
姚氏一族紛紛釋然，這才對，到底是皇室的帝姬嘛。
承駒負手哈哈一笑，當先落座在未語右側，歪斜著打腔道，「七妹你啊，真是沒有皇祖母和母后看著，便原形畢露了。」
未語抿唇淺淺一笑，「平日里被束縛的做什麼都是謹小慎微，難得出來了，三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不敢不敢。」，承駒無可奈何的擺擺手，看向徐徐落座的余扶桑，「二哥說呢。」
余扶桑淡淡一笑，並未應答，只默默看了未語一眼。
絲竹雅韻，歌舞笙簫。
宋基坐在尾席，悶著頭飲了幾杯酒，便覺再也待不下去，起身默然離開。
月芒微涼，他沿著曲折迴廊緩緩踱步，到僻靜處停下，掀袍跨過圍欄，懸坐在廊道圍欄之上面朝著湖面。
盯著湖面倒映的月空，開始出神。
說起來，他算是千歲府昭華殿下的首一位幕僚，剛剛入府的頭三年裡，殿下無心皇位自然也用不著他們，故而懷才不遇不得重信，而他們對於效忠一個稚嫩的被皇帝縱寵的無法無邊的毛丫頭，亦實在談不上多倚仗。
久而久之，殿下之於他們可做到無視，他們之於殿下，亦不過是奉命行事，說是智囊，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與旁的奴僕並無差異。
可這個小女子，遠遠不是他們以為的那般嬌縱柔弱。
面對旁人刁難千夫所指，他們這些七尺男兒只能羞赧憤怒，而她卻可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斥責，『我萬昭華的人，亦是你們可揣測羞辱的？是不想活了，還是想死？』
萬昭華的人。
宋基嘆了口氣，他至今都記得這個嬌縱跋扈的毛丫頭，掀開羽翼護著他們的樣子。
事實上，荀帝還能活許多個年頭，他在位的日子裡，昭華殿下當得算是呼風喚雨無人敢不從，宰相的管事大三品，他們這些人亦是吃到了甜頭，才開始膨脹起念。
既然荀帝有意，百官不敢違從，那為何他們不能助殿下奪位？
說到底，種種事態，最終落得那般下場，多數是因為他們這些人推波助瀾所致。
若是本就依著昭華殿下的心思行事，或許結果便不會那般悲愴。
這便是老天，叫他重活一次的緣由麽？
『吱』
宋基的思緒被打斷，不由側頭看去，卻見火狐歪著頭蹲在他身後，隨即一躍而起。
宋基嚇的一激靈，連忙一把扶住廊柱一把抱住火狐，在圍欄上狠狠搖晃了一番才穩住，險些一人一狐便掉進了水裡去。
清俊的眉心蹙死，宋基瞪眼低斥，「你這潑狐狸！」
火狐爪子掛在他胸襟上，眯著眼低叫了一聲。
看它這副小模樣，宋基苦笑，竟然心生起惺惺相惜之意來，不由嘀咕道，「你這小傢伙這個時候也不該出現，是不是和我一般，也是重來一次。」
聽懂他的話，火狐呲著牙眯了眯眼。
宋基嘆息一聲，抱著它慢慢轉過身，從圍欄上下去。
「你啊你，也算殿下不白疼…」
話言至一半，看著不知在廊道口站了多久的人，宋基頓住了話頭。
是個英武年輕的少年郎，見宋基站穩了，少年朗聲著抬步向前，「我見你像是要輕生，沒敢出聲驚動，想著悄悄靠近拽你下來的。」
輕生？宋基看了眼湖面，啞然失笑。
隨即看清了少年的模樣，只覺得有些面善。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少年呲牙一樂，大咧咧的擺了擺手，「在下姚霖，我見你是跟著殿下車架的，想必是昭華殿下的下屬，故而也不必多禮啦。」
宋基眉梢抖了抖，淡淡一笑，依舊行禮道，「見過四公子。」
「咦？」，姚霖撓了撓頭，一臉驚奇的瞅著他，「你倒是怎知我排行在四的？」
宋基搖了搖頭，不願多說，「不知四公子為何在此處。」
「飲多了散散酒。」，姚霖隨口敷衍一句，依舊一臉興趣的打量他，「你叫什麼名字，是千歲府里做什麼職位的？」
宋基眨了眨眼，垂目敷衍他，「屬下宋基，不過是殿下手下一個差遣之人。」
「先生怕是自謙了吧？」，姚霖撫了撫下巴，看向他抱在懷裡的火狐狸，「若是我沒看錯，這是昭華殿下的愛寵，早就聽聞殿下有隻火狐，對它極盡寵愛，旁人都不敢碰觸一下，如今先生卻這般抱著它。」
宋基面不改色，垂目看了眼懷裡眯著眼的小狐狸，淡淡道了句，「殿下方才是在尋它，屬下這就抱回去了，拜別四公子。」
目送他走遠，少年蹙了蹙眉，暗自嘀咕一聲，「好個清高的書生。」
離開了他的視線，宋基一鬆手，火狐便一躍而下消失在院子里，他看了片刻，轉身往宴會處去。
而此時的未語，垂目看著瑾瑜遞到手中的消息，清麗一笑側目看她，低語道，「哪個送來的。」
瑾瑜垂目細語，「奴婢並不識得，眼瞧，當是青世子的人。」
「人呢？」
「說是回頭再來拜見殿下。」
未語頜首，看著堂內舞姬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