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音,音音碎

第十九章 五十音,音音碎

語文老師領著個中年男人走進了教室。

這男人很高大,但面龐白凈,沒有鬍子,看來倒有幾分像女人。

老師道:「這位老師叫安部木秀,以後教大家日語。」

中年男人深鞠一躬,用不太流暢的漢語道:「大家多多……」

釋心指著男人吼道:「他是日本人嗎?」

老師黯然道:「是。」

釋心發狂似得衝出教室。蝶舞瞪了老師和男人一眼跟了出去。

釋心跑得太急,絆了一跤,順著樓梯滑了下去。

蝶舞慌忙扶起釋心,拍著他身上的土道:「摔疼了吧?」

釋心咬著牙道:「不疼。」

蝶舞道:「走!咱們讓你姐姐給你轉學。」

釋心又起了虛無感和傷害別人的念頭。

他想砍下蝶舞的手臂,用她的腸子把她勒死。

自己明明愛著蝶舞,像愛玫姐姐一樣愛著蝶舞。

可自己為什麼偏偏想傷害她呢?

這是不是因為人們骨子裡更喜歡傷害愛自己的人?

釋心問服務員道:「玫姐姐在廚房嗎?」

「她在樓上,秀兒剛把荔枝送了上去。」

地板忽然開了。紅玫嚇了一跳:「誰!」

她盯著出口,看到釋心滿臉淌淚,道:「怎麼了?」

蝶舞氣憤道:「語文老師帶進來個日本人,讓他給我們教日語!」

「您趕快給釋心轉學吧!」

紅玫忖道:「日本人有好有壞,但能當老師的一定是好人。倒不如藉此機會讓釋心明白日本人也有好的。只要他對日本人的看法改變了,心情自然就會好許多。」

她眨著眼說:「你不是想殺日本人嗎?學會了日語你才能與他們聊天,和他們做朋友,才會機會殺他們呀。」

釋心用刀鋒般的目光盯著紅玫,道:「姐姐說的對!學好日語是我復仇的第一步!」

蝶舞撇了眼紅玫道:「別聽這個瘋子瞎說!她是推你入火坑呢!」

紅玫把蝶舞拉過來,耳語道:「我想讓他和日本人交流,那樣他就會知道日本人也有好的。」

蝶舞道:「你怎麼知道那個老師是好人?更何況釋心那麼恨日本人,怎麼能看到他們的好呢?」

紅玫道:「總該試一試呀!倘若他和日本人交流后發現了日本人的好處,就不那麼想報仇了。他的心情自然就會好許多。」

釋心道:「別這樣說。報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玫姐姐是在為我考慮。」

蝶舞柔聲道:「我知道你想報仇,但憑你一個人的力量能殺幾個日本人呢?更何況他們是受過嚴格訓練的。」

釋心道:「我不怕死!但求能殺死一兩個日本人!」

蝶舞道:「這又何必呢!日本人殺了你的親人你很難過,你殺了他們他們的親人豈非也很難過?」

釋心吼道:「這種事沒發生在你身上你才會說這種不痛不癢的話,若發生在你身上你比我還想報仇呢!」

釋心忖道:「我要請安部當我的家庭老師,早點兒把日語學會。」

蝶舞跑到他身邊,在他背上輕輕一拍,嬌笑道:「想什麼呢?」

釋心道:「我想請安部當我的家庭老師。」

「為什麼?你難道想伺機殺他?」

「不是」。釋心咬牙道,「我想早點學會日語,找日本人報仇!」

蝶舞道:「你才十一歲,學會了又能怎麼樣呢?跟著老師的進程學就可以了。」

「不!我要早點學!早點找日本人報仇!」

蝶舞暗忖道:「要不是紅玫起頭,釋心也不會想這麼可怕的事。倘若釋心有什麼不測,她不傷心死才怪呢!」

釋心看到安部站在教室門口給每一個進教室的學生鞠躬,嚇得腿都軟了。

他當然不是承受不起日本人的禮節,而是骨子裡害怕日本人。

安部和藹地說:「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假如你不喜歡日語,上日語課的時候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釋心立即道:「安部老師,我非常喜歡日語,還想請你當我的家庭老師呢。」

釋心的手顫抖著,蝶舞的心也顫抖起來。

安部高興說:「那今天晚上起我去你家教你日語吧。」

釋心淡淡道:「好的。」

「下午放學后我在校門口等老師。我姐姐會載咱兩去我家的。」

安部笑道:「你姐姐就是那個人盡皆知的紅玫吧?」

釋心皺眉道:「老師知道我姐姐?」

安部道:「當然知道。句容不知道你姐姐的人恐怕很少。」

下午放學后釋心立刻跑出了學校。姐姐已經等候在了校門外。

釋心不滿道:「姐姐可真有名,連日本人都知道。」

紅玫道:「我知道你是在諷刺我,但我不生氣。你哪怕大聲罵我我也不會生氣的。」

釋心垂下頭道:「那個日本人同意當我的家庭老師了。」

紅玫道:「用心學。你每天多跟他學一會,就能早一會報仇。」

釋心咬牙道:「嗯!」

安部雖然精通漢語和中國文化,但教中國學生日語還是頭一遭。

他想了很久,決定先給釋心講中日文化的淵源,日本假名的來源,近代中國先進青年引進日本化的西方文化等事情。消除釋心的抵觸,讓他更好地了解日本文化。

安部躬身道:「釋心讓我當他的家庭老師,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呢?」

紅玫回禮道:「當然願意,就是我讓釋心請您做他的家庭老師的。」

安部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紅玫對釋心道:「別愣著了!快給老師開車門!」

釋心猶豫半晌,打開了車門。

上了車,紅玫好幾次讓他和老師說話。見釋心不說,紅玫道:「這孩子不喜歡說話,您別見怪。」

安部看著釋心,柔聲道:「沒事,我聽人講過這孩子的經歷。」

「老師中國話說的不錯么!我認識兩個日本人也會說中國話。是不是你們日本人都會說中國話呢?」

安部嘆息道:「以前日本人很仰慕中國文化,也會說中國話,但西化以來生長起來的人都覺得中國和日本的古典文化都是一些原始的東西。」

紅玫道:「這也難怪。假如你手上有一個太陽,你的朋友給你送了一個月亮。開始時你會對月亮愛不釋手,覺得它是世上最美的東西,但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月亮再美也沒有太陽光輝奪目。

傳統的東西是幾千年淘汰過無數東西后保留下來的。而外國只有幾百年的歷史,怎麼能與中國的東西相比呢?」

安部道:「你是看哪本書知道這種思想的?」

紅玫笑道:「我大字不識一個,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

安部詫異道:「真的嗎?」

紅玫笑道:「當然是真的,我又何必騙你呢。」

「老師來自日本哪個地方?」

安部自豪地說:「京都。京都是日本古典文化存留最多的地方。」

「我認識的兩個日本人一個來自釧路,一個來自東京。我還受過他們恩惠呢。」

安部想問紅玫受過那些野蠻人什麼恩惠,但又不好意思問。

平常他稱士兵禽獸。

他親眼目睹過數次屠殺。

紅玫道:「你不是軍人,不知道你們日本人是怎麼對待女人的。」

「他們把我們押到軍營,讓我們住在破破爛爛的廠房裡。

那時是冬天吶!我們凍得連覺都睡不著。他們還不讓我們出去。我們幾百人只好在住的地方拉屎撒尿。」

這下安部相信紅玫大字不識一個了。

非但『大字不識一個』,更大的字也一定不識一個。

「他們用鞭子抽我們,強姦我們,輪姦我們。

有些女人被奸得走不了路,只能在地上爬。他們就用鞭子抽女人回宿舍;他們還往我們身上澆汽油,活活燒死我們;把我們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最後讓我們看著自己的心被他們用刀子刺穿。」

「你們的人把我推進了一個帳篷。帳篷里是宮沢。他非但沒有強姦我,反而安慰我,讓我不要悲傷。

我沒有悲傷,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就算死我也不會悲傷的!

第二天我被挑進了要被輪姦的隊伍里。宮沢要我留下,可我還是跟他們去了。我被扒光衣服,輪姦得下身流血。

男人有一個洞,女人有兩個洞。我也知道我們的另一個洞天生就是給男人插,讓我們懷孕的。

可是你們男人也不能那樣插呀!

宮沢真是個體貼的男人,把我背會他的房子,給我熬藥,做飯。」

「晚上我又被挑進了將要被燒死的隊伍里。宮沢不讓我去。可我覺得自己既然被挑出來了,就說明是老天要我死。

況且我也不想讓你們日本人幫我,就和其他人一起進了圍欄。」

紅玫忍不住笑道:「我還以為自己不怕死呢。可當你們日本人把汽油澆到我身上,點著打火機的時侯,我嚇得差點兒尿出來。」

「就在你們要把點著的打火機扔下來的時候,誠人突然喊『讓那個女人出來』」。紅玫流出了眼淚,「我們一起朝他看。我看見誠人指得是我,正想跑出去,我的好朋友突然跪在地上抱住我,要我帶她出去。

我問誠人,誠人說『不行。』

他是個好人,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他那時為什麼說『不行。』

我跪著說『我不管其他人,你讓她出來就好了』。誠人不讓,我就自己出來了。」

「打火機一扔進去,所有東西都燒了起來。眼睛,腳趾,就連泥土都燒了起來。我們哭叫著,拚命搖著鐵欄。你們日本人卻立在外邊大笑。」

「我真想把你們日本人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釋心顫抖著,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紅玫緊緊抱住了他。

宮部看著他倆眼裡的淚,深深垂下了頭。

釋心看到卧室邊擺著張書桌,玻璃牆上掛著塊黑板,忖道:「原來玫姐姐已經布置好了。」

釋心拉出椅子,站到側面道:「老師您坐。」

宮部坐下,看到釋心不坐,微笑道:「你也坐。」

釋心猶豫了很久,才緩緩坐了下來。

宮部微笑道:「這兩天我給你講講日本歷史,之後再教你日語。」

釋心不滿道:「我不想聽日本歷史,只想學日語。」

宮部道:「日本是一個『系統』。日語僅僅是這個『系統』中的一小部分。想要學好日語必須先要對這個系統有個粗略的了解。」

釋心皺眉道:「趕快講。」

宮部道:「日本文化是中國文化自春秋戰國傳入日本以後才開始形成的。

這個時候中國已經走過了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走入了鐵器時代,而日本還像我們剛走入這片土地時一樣處於舊石器時代。

這是因為日本沒有小麥,水稻,粟這樣的農作物,也沒有肥沃的平原。

我的話聽起來好像荒誕不經,但世人都是從非洲走出來的,最開始都是一家人。

所有的不同只因為命運把我們安排到了不同的地方。

中國文化是伴隨中國人遷入日本傳入的。最先傳入的是房屋的營造法式,農作物,政治制度等。之後筒車,佛教等也從中國傳了過來。

這些東西讓日本有了很大的發展。」

釋心怒道:「既然中國幫助了日本,日本為什麼還要打中國呢?」

宮部道:「三四百年來,侵略一直是世界的潮流。

日本也只是在順應潮流而已。」

他翻出秦朝和漢唐的地圖,對比道:「你看,漢唐時中國的疆域是不是比秦朝大了兩三倍?這些地方也是中國人打來的。」

「他打你們也打嗎?你們難道不知道人會痛嗎?」

釋心想到姐姐和母親眼裡的淚水,忍不住吼道。

紅玫從樓梯出來聽到釋心的吼聲,吼道:「你是不是欺負釋心了!」

宮部垂著頭道:「沒有,我給他講了下日本歷史。」

紅玫道:「我請你來是給他教日語的,誰讓你講什麼日本歷史了?」

她又問釋心:「他真的沒有欺負你嗎?」

「沒有。」

紅玫坐到釋心身旁,強壓怒氣道:「我倒要看看你還敢不敢欺負!」

釋心鑽到紅玫懷裡哭了起來。

紅玫吼道:「你還說沒有欺負!」

宮部深深垂下了頭。

釋心道:「他真的沒有欺負我,是我自己太軟弱了。」

「老師,快講日語吧。」

宮部在黑板上用中文寫了『日語五十音』,又寫了『あいう,アイウ』:「平安朝以前我們日本人用的是漢字。平安朝時在漢字的基礎上產生了假名。」

紅玫忍不住笑道:「我還以為你們日本人有多厲害。原來你們連字都是學我們的呀!」

宮部微笑道:「你們中國人的確很聰明。」

紅玫道:「那當然!

我們中國人是最聰明的,比美國人還要聰明。

我們中國也比世界上其它國家要好!」

蝶舞在校門口等釋心。

待釋心下車,她立馬走了過去。

紅玫眨著眼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蝶舞道:「我想問釋心那個老師教得怎麼樣?對他怎麼樣?」

紅玫對釋心道:「有蝶舞這麼溫柔的女孩關心你,你一定很開心吧?」

釋心紅著臉不說話。

紅玫看著他倆紅撲撲的面頰,笑道:「你們聊,我回去了。」

她又眨著眼說:「多吃點飯。看你奶這麼小,釋心摸起來都不舒服。」

蝶舞跳腳道:「姐姐好討厭。我才不讓他摸我胸呢!」

「宮部沒有欺負你吧?」

「沒有,他欺負我的話我還會讓他講課嗎?」

「他如果欺負你的話,玫姐姐會扇他耳光的。那場景一定好玩的很」。蝶舞說著已笑出了聲。

蝶舞忐忑問:「他講的怎麼樣呢?」

「我請他講日語,他卻講起歷史來了。要不是後來玫姐姐坐在旁邊,他不知道要講到什麼時候呢。」

蝶舞立即道:「要以學校的課程為重,知道嗎!日語聽聽就好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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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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