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真魔,失色
殺意已絕,霍廷恩因為吃到了美味的肉沫,也沒繼續掙扎,面上卻帶著祥和的笑容,猶如純真的天使,又像天真的傻子,不知道,更不明白死亡的恐怖,只以為那是真真正正的解脫,是最美好的所在。
霍廷恩滿口鮮血,白牙成為血牙,雙唇更染上一層妖異的猩紅,點點肉沫存於嘴角,卻笑得十分燦爛,他在歡迎,迎接死亡。
「咳。」一聲輕咳,讓李西來的手微松,那人喚道:「是西來嗎?」
「是我,師傅。」李西來淚如雨下。
放開霍廷恩,李西來扶起霍元甲。
霍廷恩氣若遊絲,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的狀態,叫做迴光返照,也許就在下一個呼吸,就將永遠合上雙眼,勉強凝聚無神的目光,見得光子。「好姑娘,西來。」
「謝謝。」光子以禮,面上淡淡,卻望著李西來,眼中彷彿藏著什麼。
李西來不見,道:「師傅,別說了,這裡有冰山雪蓮,你快吃兩片,張開嘴。」
霍元甲含笑,如果不看那脖頸下的青紫勒痕,李西來或許會以為,霍元甲的笑容很和藹,但現在,他看到的,唯有悲涼。
掃了一眼因逃得生機,茫然四顧,嘴裡鼓動,還在回味的霍廷恩,霍元甲無奈之後,只剩悔恨。
「不該讓這孩子生出來的。」霍元甲似是自語,那悔恨之色,卻像是從眼中流出,流成一條長江大河,也許只有神佛能夠化解。
「他瘋了。」霍元甲忽又一嘆,閉上雙目,李西來緊張看著,他怕霍元甲再不會醒來。
聽到人聲,霍廷恩傻傻抬頭,望著霍元甲,那眼中再無深藏的暗恨,掃了掃李西來兩人,微有思索之色,好像在納悶,這也是和自己一樣的生物嗎?他們不餓嗎?
興許是覺得問題太過深奧,霍廷恩懶得去想,又撕扯自己的手臂,看他的樣子,不吃個飽,不會放棄,但人一天要吃三頓飯,他能吃幾頓呢?
霍元甲依舊閉著眼睛,似乎不想再看見霍廷恩。「西來,別讓他吃了,也別殺他。」
李西來愕然道:「師傅!」
「我求你,西來。」霍元甲猛地睜開眼睛,眼中光芒一點點消失,但他努力的讓那速度放緩,他要聽到李西來親口說出的答案,李西來攥緊拳頭,指甲深入肉中,憤聲道:「好!」
霍元甲嘴角微勾,光芒頓散,呼吸頓止。
李西來放下屍首,凝視那勒痕,心中無言以對,光子輕挽住他手臂,沒有出聲,只有無言的支撐,忽然回頭。
「他沒瘋!」光子面上出現驚愕之色。
這世間怎麼可能有人能夠瞞過七竅玲瓏?絕對是沒有人可以做到的。
霍廷恩微笑,甩了甩手臂。「有點痛。」
未曾止住的血口裂開,鮮血如雨珠般落下,他面上毫無疼痛之色,彷彿甩去的只是不相干的垃圾,又吐出口中血肉。「呸,我自己的肉,怎麼會這麼的難吃,嘔!」
霍廷恩誇張的乾嘔,不顧光子眼中的驚愕,不顧李西來眼中勃然殺機,霍廷恩踱步到霍元甲屍首前。「哇!你說得對,你本來就不該生我出來,當初就該把我射牆上,怎麼不動,快睜開眼睛打我,打我啊!」
霍廷恩哈哈大笑,李西來鬚髮皆張,一拳轟來,霍廷恩面目譏誚笑容。「來!李西來,你殺了我?哈哈哈哈!」
李西來拳頭止住,竟無力氣支撐其平穩,但見那拳頭忽高忽低,卻是無力。
霍廷恩眼中莫名神色一閃,居然挺身上前,腹部觸碰到李西來拳頭:「怎麼沒力氣?你不是很有能耐嗎?來,轟死我,哈哈哈哈。」
霍廷恩狂笑。
李西來如同木頭,霍廷恩笑著笑著頗有些無趣,盯著霍元甲漸漸冷卻的屍首:「你終於死了,真是可惜,我還以為掐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等著一天很久了,你看上去一直像是要死的樣子,但我明白,你還有力氣打我,我等啊等啊,今天早上,看你只剩一口氣,當然要幫幫你,你不喝我的茶是對的,因為裡面有毒藥,但我也不想再等了,我猛地踢了你一腳,你一動不動,我衝上去掐住你的脖子,你睜開眼睛,那是什麼?你不相信?不相信就對了,我裝的像個乖寶寶,事事順著你的意,你前兩天說什麼來著?說我浪子回頭,說我迷途知返,說我光宗耀祖,說以我為榮?你那眼裡的欣慰,讓我恨不得當時就衝上去掐死你,幸好忍住了,但結果都是一樣,我用了好大的力氣,現在手還有些抽筋,我掐死你!哈哈哈哈!」
忽又眉頭一皺。「你還是自己死了,真傷心。」
霍廷恩嗚嗚大哭,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力氣用小了。
「現在好了,我的人生不完整,你怎麼就不能早點死呢?」霍廷恩又止住哭聲,面上神色頗為悵然,唉聲嘆氣。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什麼?你快進去吧,我的好妹妹在裡面等你呢。」霍廷恩掏掏耳朵,笑道。
光子聞言目露憂色。「翠翠!」
李西來面色驚變,心中之痛,玲瓏之力一時都無法化解,踉踉蹌蹌奔進內室。
霍廷恩一身輕鬆,望著那允自潛藏天威的黑布,不屑一笑,出了府門,見眾甲士癱倒在地,霍廷恩眼中詭異之色一閃。
許久,霍廷恩舔舔嘴唇,摸了摸肚子,滿足道。「我的肉不好吃,別人的倒是不錯。」
……
霍府後院。李西來身軀一晃,心中劇震,險無站立之功,抬頭望天,但見黑幕萬重。
風雨欲來墨染天。
銀蛇狂舞白龍顯。
九天星辰黑水葬。
剪水雙瞳不復光。
漫天大雨忽而爆發,狂風獵獵,卷集那雨珠猶如連天之柱,風勢不息,霍府屋檐青瓦齊飛,互相碰撞,或是摔上圍牆,四分五裂,或是飛出圍牆,在那街上的青石板上,映下道道瓦片粉末的白痕,卻風卷暴雨,將痕迹沖得一乾二淨。
狂風愈烈,呼嘯,捲起津門民居千重青瓦,那所謂的家,再也不能庇護於身,一如乞丐,只能在犄角蜷縮,默求天公護佑。
驟雨連天,自那缺漏的屋頂灌下,猶如山洪傾瀉,片刻間已漫過足底,只消半柱香功夫,城中將化江河。
雷聲滾滾,脆弱的耳膜經受不住,劇痛帶來瞬間的失聰,緊接就是永遠的喪失。
捂住耳朵,躲避,卻無法讓那層薄弱的膜片逃過,天雷轟隆之下,受盡折磨。
或是乾脆放開,雷聲破耳,聽覺不存,自不會承受痛苦。
銀蛇閃亂,化為白龍,不能直視,因為一觀那龍蛇狂舞之景,立成廢人。
黑幕降臨,終於蓋在頭頂,壓在心頭,生與死的距離,從未有一刻,是這麼的接近,彷彿一伸手,就能碰觸到那無邊的幽森鬼蜮,真一片末日之景。
大雨倏至,李西來瞬間狼狽。
指尖灰白,面容灰白,嘴唇灰白,眼中亦是灰白,顫聲一喚:「翠翠。」
翠翠茫然轉頭,恰逢白龍閃現,那毀目之光,卻無法影響兩人分毫,李西來無懼,翠翠卻無能。
李西來忽而撕開上衫,驟雨錘擊胸膛,卻彷彿烈性的燃料,將他胸中之色,疊加為燒天之火。
驟雨急急心間墜。
血淚滾滾墜心間。
此去天門怎罷休?
千人喋血誓不回!
翠翠似有些怯怯,輕喚一聲:「哥哥。」
忽又捂住面容,遮住那雙不復的清澈雙眼。
血液指縫中流出,紅,從未有過的紅,李西來將見過許多人的血,但從未見過這紅的如此瑰麗,如此絕望的顏色。
翠翠哭了,血和淚,混雜,落下,那風卻卷著雨,吹來,沖淡了那紅色,血和淚都化作雨中一份,溶於無形。
「別怕,我回來了。」李西來抱著翠翠,她依舊捂住臉。
聽到聲音,翠翠哭聲並未止住,她斷斷續續的說著:「好痛,哥哥,翠翠好痛。」
淚水讓那傷痕刺痛。
李西來柔聲道:「別哭了,不哭就不會那麼痛。」
「嗯。」翠翠乖巧的應著,淚水依舊再流,她卻沒有出聲,好像真的沒那麼痛,又好像是睡著了。
李西來挪開那雙手,睡夢中的翠翠有些抗拒,但似乎知道是李西來,手慢慢地移開,但見一條紅痕。
「涴瀾!」李西來舉目而望,燒天之火騰騰而起,燒盡。
光子默默看著這一切,她呼哨一聲,睏倦的小白化為一丈虎軀,沒什麼精神的它感受到李西來的氣息,不由表露出敵意,虎瞳一望,只見那人抱著幼小的身體,面上無情無欲,唯刻骨之冷。
小白畏怯的縮了縮身子,只敢露出一絲微不可覺的敵意,因為這個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可怕?也讓它有些害怕。
「走吧,我會一直陪著你。」像是一句淡淡的言語,又像一句銘刻於心的諾言,光子對李西來說,也對自己說。
騎上小白,它敵意尚存,卻不敢拒絕,頂著大雨,玲瓏之力隔絕一方,其外雨急,其內無擾,勁力烘乾翠翠濕漉漉的衣服,讓她睡得安穩許多,李西來盯著那一道入骨紅痕,不由想起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
「會有辦法的。」光子微聲道。
李西來點點頭:「會有辦法的。」
遙遙一望,微露一絲殺意,隱約散出,讓身下小白奔行的動作一緩,這殺意似乎穿入皮膜,漫入血肉,深入骨髓,僵滯身軀。
更有一縷金芒如劍,上斬蒼天,下斬黃泉。
這金芒依稀一縷,勝過殺意何止千萬,小白當即如糠篩般顫慄,它不知為何顫慄,只知害怕到了極點,失卻二魂七魄的記憶歷歷在目,卻難與這份恐懼相提。
「小白很有勇氣,但別嚇到它了。」光子輕聲道。
「嗯。這狗東西還對我有敵意。」李西來望來,溫和一笑。
涴瀾高居鑾座,面上卻有些不悅,東瀛之事已經傳回,真是好一個李西來,虧他還去接霍師傅一家,準備重新和李西來締結友誼,現在看來,不交也罷,不過七竅玲瓏,非他不可!
殿中百官同樣若有所思,消息靈敏者自然已知,不知換天真龍若怒,天下蒼生如何自處?
但一個女子,應該不會致使換天真龍頭腦發昏,一念及此,心中安定良多。
涴瀾透過殿門,見這如同末日的天象,不由暗思,他即已登位,上合天道,下合人心,天公為何還要作此罪責,是懲罰他?
但受難的只是百姓,又或是向他預警,換天真龍身為上天愛子,或有警示。
心中不妙之感閃過,「十二皇弟可歸?」
「安親王已歸?」
「宣。」涴瀾道。他隱窺見天機,知此事與孫迅有所關聯。
「陛下,大事不好,微臣方見一祥瑞金雲從天而降,落在午門之外,卻強橫闖入,諸多禁衛觸之四分五裂,莫不能阻……」來人夏然而止,因金芒直射入殿,殺意叫人遍體身寒,往外一望,金雲已至殿外。
涴瀾下階,與百官同至殿外,那金雲此時散去,眾人見兩人騎白虎,一殘目女童酣睡之景,不由面露錯愕。
光子甫一出現,便吸引涴瀾全部目光,換天真龍如今登位,威勢更重,對志在必得之人,毫不掩飾佔有之心。
光子微露不愉,李西來沉聲道:「涴瀾。」
「大膽,竟敢直呼陛下聖名?」有人挺身斥責。
涴瀾揮手免罷,上前而走,百官似有勸阻之意,但終是無人敢忤逆真龍之意。「李西來,你殺朕皇宮禁衛,可知殺人償命之理?」
李西來不答,微露一絲笑容,輕聲道:「幫我照看好翠翠。」
光子抱住翠翠,睡著的她好像感覺到什麼,有醒來的徵兆。
光子以一縷玲瓏之力安撫,翠翠彷彿重新回到李西來懷抱,睡得更加安心。
左手輕揮,墨缺躍然於手,李西來跳下,冷厲望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涴瀾雙目一凝,李西來手中那刀,竟讓換天真龍生出悚然之意,好似不論聖人又或是換天真龍,在這柄魔刀面前,都與凡人無二,涴瀾心中不無訝然,暗自提防,提防這面對大蛇都未生出的悚然源頭。
順著那刀而上,觀李西來漠然之容,燒天之火藏於胸中,無人能夠窺見,但那蒙蒙間逸散的金芒,更讓涴瀾生出羞慚之感。
羞慚?這個詞語對換天真龍來說簡直是個笑話,天下間有何物,尊過換天真龍?
而聽到李西來的問話,涴瀾皺眉道:「無緣無故殺朕皇宮禁衛,所謂何事?」
兩人間氣氛頗為凝滯,一宦官領著人來,他詫異的瞥眼不尊聖上的李西來,跪地道:「陛下,安親王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