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公主》 (25)
這天午間繭兒侍奉四格格洗身——宮中的規矩,所謂洗身,不過就是拿乾淨毛巾擦身而已,一次要用上四五十塊雪白的毛巾。四格格洗身,一般都用專門的丫頭。繭兒一聽四格格叫,就知道洗身是晃子,說話兒才是真,這些日子,四格格神出鬼沒的,除了學舞蹈,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和誰在一起,好在老佛爺近日有德齡陪著,並沒認真想起她。只有繭兒依希猜到些四格格的心思。吃罷午膳,繭兒一溜煙兒跑到四格格繡花的暖閣,見四格格已脫去中衣,正等著她呢。繭兒急忙接過粗使丫頭打來的水,用雪白繡花毛巾絞乾了,開始輕輕揩試四格格的胳膊,四格格這時才脫了小衣,又解開水紅嵌絲絞花肚兜,繭兒見了,贊道:「怨不得人說自古窮通皆有定,主子長得這樣兒,怨不得當主子!奴才們就是奴才,這真是一點不錯的!」四格格道:「那也不見得,我就不信這個!不說別人,就說你繭兒姐姐,有哪點兒不好?長得美不說,身量兒也是極好的,漫說是男人,就是我呀,也是我見猶憐!」說罷,格格地笑,把個繭兒臊得啐了一口,道:「呸!還主子呢,都是我贊的你!咱們到老佛爺面前兒說說,這可象個主子說的話兒?」四格格笑道:「罷咧!你還要拉我去見老佛爺?我就說,都是你撩的我!」兩人一頭說笑,一頭擦拭,不覺已過了晌午,兩人一起用了點心,用罷,四格格小憩,繭兒就靠在外邊的煙塌兒上眯著。繭兒一覺醒來,覺著屋裡出奇地靜,恍惚間坐了起來,叫一聲四格格,沒人答應,又叫一聲,還是沒人應,就睡眼迷朦的順著迴廊走到後花園,卻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生病了似的呻吟聲。繭兒急走了兩步,發現聲音是從花園迴廊後面的那個小隔斷髮出來的。繭兒趴上那個雕花窗欞的格子,輕輕舔舔窗戶紙,本是想嚇唬四格格的,卻把自己唬了一跳。 只見四格格被個男人摟在懷裡,面色赤紅,頭髮也是篷亂的,嘴裡輕輕嬌喘,那個男人,不是那個日本裁縫,又是哪個?!繭兒哪裡還敢再瞧,轉身便跑,慌亂中竟被自己的裙裾絆倒,爬起來又接著跑,恍惚間便就跑出了庭院,正迷亂間,忽見一面生的太監,直直盯著自己,遂問道:「你是哪裡的公公?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那太監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聲道:「你倒問我!我倒是想問你呢,你是何方的宮女,怎麼跑到體和殿來了?!」繭兒一聽體和殿三字,猶如五雷轟頂一般,氣也喘不勻了,原來,那體和殿與慈禧的寢宮儲秀宮僅一牆之隔,老佛爺吃罷飯常到體和殿抽水煙,繭兒如今最怕見的人便是慈禧,生怕她見著自己,又想起起關於崔玉貴的陳年往事。卻說那太監的發辨上纏繞著一色特殊的辨飾,眼睛奇冷,鼻孔很大,讓人見了害怕,太監見繭兒神情慌亂,叫住她道:「我問你呢,你怎麼不理人哪!」繭兒只好站並了腳,小聲道:「奴婢繭兒,是四格格房中的丫頭。」那太監一聽四格格三字,臉色稍緩,道:「既是四格格房中的,不好好伺候,跑這兒來幹嘛?」繭兒嚇破了膽的人,哪敢撒謊,且又不敢說出真話,便只好吱吱唔唔的,愈發令人懷疑,那太監冷笑一聲,揪了繭兒的衣襟便走,任憑她如何求饒,只是不聽。繭兒被帶到一間陰冷的房子里,外衣被剝去,只剩了中衣,她以為要對她酷刑逼供,只是簌簌發抖,話也說不出來,等了半晌,卻見無人支應,正待要走,聽見裡面一個尖細的聲音,那個聲音讓繭兒一下子癱坐在地。一個五大三粗的大個子走了出來,若不是親眼得見,真的難以相信那麼尖細的聲音是這麼個大個子發出來的,那人自然是是整個大內之中都認得的人,不是崔玉貴,又是哪個?!那崔玉貴盯准了繭兒,板著臉開口道:「你可是繭兒?」繭兒白了臉,低頭道:「回崔總管的話,奴婢正是繭兒。」崔玉貴道:「你原是老佛爺房中的奶媽子,何時跑到四格格房中做宮女了?!」繭兒忙道:「是四格格上老佛爺處要了奴婢伺候。」崔玉貴怒道:「既然如此,就該好好服侍四格格才是,怎麼又跑到體和殿來?老佛爺既沒有傳喚你,四格格又沒有委派你,單這一條就該打!」那繭兒早就三魂里嚇跑了七竅,顫聲道:「崔安答,……是……是四格格處一隻鸚鵡鳥兒飛跑了,奴婢追著追著,就追到這裡了,不想打攪了崔安答,奴婢這就回去便了!」崔玉貴冷笑道:「這就回去?!有那麼便宜的事?!……王公公,你給我搜搜,瞧瞧繭兒姑娘身上可挾帶了什麼東西沒有!」那王公公立即將繭兒抓過來,反縛了,便上手搜,繭兒哭道:「崔安答,打狗還要看主人,看在四格格份上,你老人家……」崔玉貴冷笑道:「我替四格格管教你,四格格還要感激我才是,對吧?哼,身上沒什麼東西?如此卻饒不了你,給我拖到外頭茶房處,將這賤人結結實實打上四十廷杖,也好讓她長長記性:我崔某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是那麼好欺負的!「說罷,那王太監不顧繭兒的哭叫,早將一團破布塞進她的嘴裡,拖了下去。這時,在四格格的寢宮裡,那位英俊的日本裁縫正在教她舞劍,她的新衣裳已經掛了一屋,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四格格素來愛美,也會美,同是絞臉,絞得就細緻些,同是畫眉,畫得就嫵媚些,裁縫沒來的時候,滿朝的宮眷,只四格格一人會裁絞,四格格學什麼象什麼,容齡教的西洋舞,只四格格一人學到了底,如今裁縫的劍法,又讓四格格學得著了迷,直練到她渾身香汗淋漓,他才微笑著握住她的劍,把桌上的茶杯弄翻,用劍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飄零天涯,尋覓芳華。而她呢,含羞帶笑的,在白色的宣紙上寫了一行娟秀的小字:此生已矣,來世為期。她看到自己的字,臉一下子就發燒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忙命:「繭兒,快把鎮紙和印章拿來!」無人應答,這時她才想起,吃過午膳洗過身子,就不見了繭兒,這丫頭定是趁她小憩之時,跑去找祖兒玩兒去了。便又叫道:「繭兒,你幹嗎呢,快來呀!」仍然沒有回答,四格格便風風火火往後房跑,漸漸地,她覺得不對,她看見有一股紫紅色的液體,正慢慢從房門後面流出來,她猛地打開房門——繭兒已然倒在血泊里。四格格驚叫一聲,手上的宣紙灑了一地,在空中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