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輔助用具
吃過晚飯,楊錚在村子里溜達了一圈,消了消食,隨後就回到家開始讀書習字。
他將大部分事情交給別人去做,一方面是為了鍛煉人才培養班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騰出空來做更重要的事情。
眼下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莫過於儘早取得功名,這樣才能更好的庇護族人,保住創下的根基。
點上四支蠟燭,屋子裡已足夠明亮,不必擔心傷眼的問題。實際上這光線比白天要強不少。
自打在屋裡置了鐵爐子,書桌便移至離窗較遠的位置,照到桌上的光線就有些弱了。他這間屋的窗子本就不大,哪怕換上了比較好的窗紙,也遠不能和玻璃相比。隨著天氣愈冷,又在窗格內糊了一層窗紙,變成了內外兩層,這樣一來透光性就更差了。
其實白天讀書時,楊錚都想點起蠟燭,只是擔心會被人說成敗家。近兩百年來族人過的都是苦日子,只消看到他白日點蠟,便不可能沒有意見。故而他現在是白天溫習功課,晚上學習新章節。
月盈給楊錚倒了一杯蜂蜜水,放在他手邊上,又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冬日裡天乾物燥,加上生了爐火,所以人也要經常補水。這是二哥告訴她的道理,照做之後果然覺得鼻子、嗓子里舒服了許多。她這兩天又來了月事,二哥跟她說這時候不宜喝蜂蜜水。雖然她聽著覺得很難為情,也很奇怪二哥怎麼會知道這些,但並沒有多問,只照著做便是了。
她給爐子里加了幾塊石炭,然後坐在書桌另一邊,攤開一張竹紙,藉助尺子先在上面畫了一個十六宮格,接著翻開手邊的一本書籍,照著上面的字體樣式,用石墨筆將字畫在格子上。
這是楊錚派給她的新任務,謂之「扒字」。
家裡現已有了不少書籍,能當作範本的只是其中印製得最好幾本。雖是照著畫,但並不照搬其字樣,會做一些改動。之所以是畫而不是寫,實是因為這種字用毛筆很難直接寫出來。
這些字樣是要用來做字模的,因而要便於雕刻,字的筆畫須得盡量平直,但也要兼顧字形的美觀。楊錚帶著她一同畫出了「天地玄黃」四字,定下了一些方略,後面便要她自己來了。
初版的字樣畫得比較大,為二寸見方,便於修正字形。待到製作字模時,再將這字樣等比縮小,畫至合適尺寸的即可。
月盈先勾勒出字的輪廓,然後再一點一點地進行修正。等字形修得差不多時,紙上也污成了一團。這時再將改好的字樣照搬到新畫出的十六宮格中,一個字便算是畫完了。
像這般畫字,速度自然快不起來。楊錚那邊背完了兩段《論語》,開始課間休息了,月盈這邊才剛畫好「宇宙洪」三字,第四個「荒」字還處在一團污黑當中。
楊錚將月盈畫好的三個字拿到跟前仔細看了看,又放在遠處瞧了瞧,說道:「不錯,不錯,就是這個樣子。以後這個字體,可以叫『月盈』體了。」
月盈抿嘴笑道:「二哥怎麼又來取笑我。」
楊錚道:「你還別不信,等活字搞好,咱們印出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本書來,憑這字體你便可青史留名了。」
月盈有些羞澀地說道:「那也應當叫『楊體』才對。」
楊錚笑道:「叫什麼體到無所謂,只消讓人們知道你的貢獻就好。」
時人極為推崇宋版書籍,印書時所用的字體大多仿自宋版書,但並非完全照搬,也做了許多改進。因這種字體脫胎於宋版書,成熟於明代,故而後世謂之「宋體」或「明體」。不過到了鉛字印刷時代,又對其做了一番改進。楊錚帶著月盈畫的字體,便加入了鉛字時代「宋體」的一些特徵,和這時流行的印刷字體有一些區別。
在後世也不知從哪興起一種謠言,竟說「宋體」為秦檜所創。若當真如此,在明代絕不會有人去用這字體。就如瘦金體一般,哪怕它再好看,因出自亡國昏君之手,明代從來都沒有人去研習,文人士子們根本連提都懶得提。
其實所謂的「宋體」,純是因適應雕版印刷而形成的,嚴格來說是算不得書法的,世上也從未有過寫「宋體」的大家。
月盈與楊錚說了幾句話,又去畫那個「荒」字。
楊錚喝了幾口水,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到月盈畫污了的那張紙,不由又想念起橡皮來。不過他很清楚,這東西想也是白想。
他曾聽二姐夫周逢春及月盈提起過,關中秦商的足跡,早已踏入浙江、福建、廣東這些沿海地區。待明年天暖后,行商開始頻繁活動時,他準備請二姐夫託人搜尋幾樣東西。
如今在秦州已經見到了玉米、辣椒這些原產於美洲的作物,想必番薯、土豆這些東西也已經傳入了大明。雖然還未普及,但從海上貿易發達的福建、廣東等處尋起,應當是能夠尋到的。
不過周家的生意還沒有做得那麼大,主要行商區域只在關中到隴右一帶。輾轉託人找尋那幾種作物,人家未必就會用心。
如果不成,就只有等楊錚年紀大一些后,自己去辦這件事了。但若能早一些將這幾種作物引入西北,自然更好一些。農作物的適應、選種、改良、普及,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的。
就如玉米這種作物,雖然嘉靖年間隴右地區便有人種植了,但其產量真正大幅度提升,成為一種主要糧食作物,卻已是二十世紀中後期的事了。只不過玉米這種作物有其特殊性,幾乎算得上是一種人造作物。番薯、土豆的培育種植,則要簡單得多。鞏昌府在後世有「薯都」之稱,應該是很適合這兩種作物生長的。
相比於這些吃的東西,還有一種用的東西是楊錚更希望得到的,那便是同樣產於美洲的橡膠。但是很可惜,歐羅巴的殖民者對這種既不能吃又沒多大用處的東西,並不怎麼重視,所以其流傳廣度遠遠不如土豆、玉米這些農作物。按照原本的歷史發展軌跡,人們真正認識到橡膠的價值,大概還要再過兩百年。
因而別說是大明了,南洋左近怕是都看不到橡膠樹的影子。要想弄到這東西,多半只能另謀它法。
自隆慶元年朝廷開了海禁,民間海洋貿易漸漸由暗轉明,到這時想必已是如火如荼。在秦州都能看到賣胡椒的,且價格還不是特別貴,這便是一個有力的佐證。
歐羅巴人能將美洲的白銀運到大明換取貨物,自然也能將橡膠帶過來。不過至少在數年之內,這個事情還沒有操作空間。而且即使能弄來橡膠樹,還得有地方去栽培。這可不是土豆、番薯那種作物,並非什麼地方都可以種植。所以橡膠雖好,用處雖多,卻是急切不得的,只能列入長遠計劃中。
月盈將「荒」字畫好放在一邊,抬起頭來,見楊錚站在那一動不動,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桌面,便問道:「二哥,你怎麼了?」
楊錚回過神來,說道:「沒什麼,想起了幾樣東西。」
月盈道:「二哥又要做什麼物件了么?」
楊錚道:「不做什麼……哎呀,是可以做個東西!」說著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笑道:「我怎麼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月盈道:「二哥可是想到好主意了?」
楊錚道:「根伯那裡有種能在木頭上劃線的石筆,你見過吧?」
月盈道:「見過,是一種白色的石頭,乍一看還有些像玉呢,聽說山裡面就有許多。」
楊錚道:「用那石筆在板上寫寫畫畫,倘若要改動,拿抹布就能擦乾淨了。」
月盈道:「二哥這主意好,明日我就向根伯討一些來。」
楊錚道:「你讓根伯做塊平整的木板,用墨將板面刷成黑的,這樣用石筆在上面寫字作圖,便能更加清晰。」
月盈道:「好,明日我同根伯說,請他做這個黑板。」
楊錚笑道:「沒錯,就是黑板!往後你教黑娃、栓子、石頭他們算數,也可以用這黑板。嗯,可以多做幾塊,磨坊那邊可以放一塊大點的,隨手做些記錄也很方便。」
楊根發在木頭上劃線的石筆,是一種純天然的石頭,楊錚在古記鐵鋪也見人用過,只是一直忽略了這東西的用途。
這種天然石筆質地稍有些硬,寫畫出的印記比較淡,但寫在黑板上效果應當會好很多。如果清晰度仍不夠,將其粉碎之後,加些石灰之類的「作料」,以水和勻製成條狀的粉筆,那是一定會好用的。
粉筆加黑板這個組合,用處可就多了,可不僅僅只能用來教學。像是在熔鑄金屬時,因戴著厚重的手套,隨手記錄數據總會有些不便,但用粉筆寫在黑板上,就會方便許多。而且寫錯了隨時可以改,對於栓子那些視寫字為大敵的初學者,心理上也能放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