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時候已經巳時正，來時小道上深深堆著的雪已經被踏得亂七八糟了，走起來也不再那麽費力。姊弟兩個進了屯裡，一直往南走了一段，又拐彎朝西走去，正好遇上要出門的衛大庄一家子。
衛大庄一家子都在，而且都穿了新衣，還好好打扮一番，特別是衛淑美，今兒穿了一件藍粗布碎花的棉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塗了一點胭脂，在白雪的映襯下更顯得嬌俏動人。
「喲，打了祖宗臉的回來了。」高玉嬌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
大妞不明所以，只是挑了眉，「什麽意思？」
「哼，還有臉說。」衛淑美嫌惡的把臉扭到一邊，表示不屑與大妞對話。
「哈，你自己乾的好事兒自己心裡有數。」高玉嬌也不解釋，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妞一遍，滿眼的嫌惡，轉身對一家人道：「今兒可是個喜慶的日子，別沾了她的晦氣，咱們趕緊走吧。」
「好。」幾人應著聲，相伴著往大妞來時的路而去，個個都給大妞留下一個「哼」字，就連平時溫文的衛有財都轉過頭來，用失望的眼神瞧她。
大妞莫名其妙的聳聳肩，也沒追問是什麽事，與有根結伴回家了。
因為下大雪又恰逢月中，所以孫大倉得了一天的假，回孫家來了。孫大滿也有一天的假，但得與孫大倉輪休，明天才能回。
孫大倉半個多月沒回家，這一天早早起了就往家趕，未到辰時正就到家了，在經過大妞家門口時見門上落著鎖，想是進鎮了，於是往前進了自家院子。
知道今天要放假，孫大倉昨天下午頂著大雪將整個小鎮逛了個遍，買了一些東西回來，一進院兒，就吆喝道：「爹，娘，我回來了。給奶奶帶了一點蛋糕，鎮上就是好東西多，這蛋糕軟著，又香又甜！」
誰知吆喝半天卻沒有人應聲，只嫂嫂從東廂那裡探出頭來瞧了他一眼，又縮回去了。
大冬天的，又是大清早，爹娘不可能出門。孫大倉心裡咯噔一聲，腳下快步朝堂屋裡走去。這氣氛太熟悉，想到最近自己跟大哥都不在家，那醉貨發瘋的可能性太大，孫大倉順手將拎著的東西往灶台上一扔，掀起側屋的帘子就進去了。
屋裡孫香正躺在床上，額頭纏了紗布，由一個老大夫把著脈，爹和娘都擔心的站在一旁，孫大倉立時擰緊了眉，啥也沒說，上前安靜的等著。
過了半晌，老大夫才收手，拿起墊在底下的脈枕，很是嚴肅的道：「從脈象上來看，倒是穩定，沒什麽大礙，就只是頭上的傷受了凍，怕會染傷痙，這幾日要好生照料著。另外，她的身子太虛了，要多補一補。」
「好，好。」孫貴應著聲，與老大夫一塊出了側屋，去堂屋付診費了。
孫嬸則小心的摸了摸孫香的額頭，低聲的念叨，「香兒呀，做什麽要這麽折騰？離吧，這回娘不叫你再回去的。」
孫大倉上前小心的道：「娘，怎麽回事？」
孫嬸豎起食指放在嘴上噓了聲，才道：「小聲些，別叫你奶奶聽到，又得擔心。唉，還能是咋回事，你那個大姊夫，又喝了個爛醉。」
「我就尋思著跑不出是他做的事！」孫大倉捏著拳頭低吼，咬牙切齒地道：「真想揍爆了那貨的腦袋，真不知姊是怎麽想的，還跟他過著有什麽意思？我打他姊還不讓我打，等到他動手，又被往死里打。」
「唉，這要不是叫大妞遇上，指不定要打成什麽樣子呢。」孫嬸心疼的撫著孫香的額頭，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孫香變成現在這樣，彷佛在她心上狠狠剜了一塊肉。
「叫淑慧救下的？她應該是進鎮送東西的，也幸虧遇上她了。對了，王月、王圓呢？」孫大倉在屋裡來回瞧了瞧，沒見兩個小娃的影子，有些擔心起來。
「在你奶奶那屋呢，兩個小東西嘴甜，哄得老人家高興著呢。」孫嬸嘆著氣，「你奶奶最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你姊又老這樣，你又至今還未娶妻。唉……」
「我的事娘就別操心了，我自有分寸。何況磚窯剛弄妥，我想等穩定下來再說。」孫大倉說著，轉過身掀起門帘，「娘，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孫嬸忙叫住孫大倉，「你要去揍你姊夫嗎？沒用的，別去費那個工夫。再說，你揍了他，回頭他還是狠勁兒的打你姊，別去啦。」
孫大倉捏緊拳頭，「要是不揍他，他更不怕，指不定要怎麽折騰呢。」
「大倉……」這時孫香醒過來，虛弱的道：「別去了……」
「姊！」孫大倉皺著眉，「也不是我說你，你老是這麽讓著、忍著，我想去揍他的時候你又攔，這樣有什麽用？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明白過來嗎，他就是這樣的人，改不了，酒也是戒不掉的，你這樣跟他過著有什麽意思？我倒無所謂，只是娘跟爹老是替你擔心，王月、王圓兩個也從小擔驚受怕的，何苦呢？」
「不……」孫香搖搖頭，緩慢的眨了眨眼，空洞的盯著屋頂，「離吧。」
「啊？」聽孫香這麽說，孫大倉與孫嬸和送走了老大夫剛進屋的孫貴同時怔住了，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她，畢竟勸了好幾年她都不肯離，現在竟然主動肯了。
「你想好啦？」孫嬸怕孫香是被他們幾人逼的。
「嗯。」孫香點點頭，「為著王月、王圓也得離，再繼續下去，我怕他們兩個在他手底下活不過去。離吧……」
孫大倉點點頭，「成！這事我幫你辦，王瑞祥那兒不用擔心，他不敢不同意。」
「唉，香兒受苦了，早就該離了啊。」孫嬸抱住孫香，忍不住又開始掉眼淚\。
孫大倉見姊姊沒什麽事，便退了出來，到灶台上拾起從鎮子買回來的東西，去了另一間側屋，就見裡面王月、王圓正在哄孫老太太高興。
「奶奶，給你買的蛋糕，香軟著呢，好吃極了！」孫大倉說著，遞了一塊兒放在孫老太太手裡。
孫老太太見自己的孫子回來了，喜愛的摸了又摸，又把蛋糕仔細的放在手裡，捨不得吃，「好、好，我孫兒給我買吃的了，好、好。」
孫大倉又拿出兩塊糖塊，「王月、王圓，蛋糕是給你們曾姥姥吃的，喏，我給你們帶了這個。」
「謝謝小舅！」兩個孩子歡喜的接過糖塊，吃又捨不得吃，拿著又怕化了，仔細的放在布袋裡面，又怕弄丟了。
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幾時吃過糖塊、蛋糕之類的東西，孫香等於是一個人養著三個人，家裡的條件可想而知，沒餓死就算是萬幸了。
孫大倉愛憐的摸了摸兩個瘦弱的娃，「這次就住在姥姥家，別回了。等我下回回來，給你們捎些肉，叫你們姥姥鹵給你們吃。」
「好耶好耶！」兩個孩子歡喜得又蹦又跳，逗得孫老太太也呵呵直笑。
「呵呵，乖。」孫大倉笑著摸摸王月的頭，轉身出了屋子，眼裡卻有些濕潤了。這兩個可憐的娃，有著怎樣一個父親啊，而且過些日子就要變作沒有爹的娃了，唉……
他嘆口氣，又拿出給爹買的旱煙桿，給娘買的新頂針，才進院子做活兒去了。
直到快要近午，大妞姊弟從鎮上回來，孫大倉才去了大妞家，把給大妞挑的花布頭巾和留給有根的一塊糖塊送去了。
「大倉哥你回來啦？」大妞見到半個月未見的大倉很是欣喜，半個月未見，他長得更結實了，「這花布頭巾真好看。」
「嘿嘿，糖塊真甜。」有根舔了一下糖塊，又小心的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