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哪有做女兒的,管父親房中事的?這是在威脅他?——他因為真娘為難,是他的事情。可是斷沒有做女兒的,試圖插手父親房中事這樣的道理。

謝凌雲一笑:「這是我小時候想的,長大了我就不這麼想了……」她早看出來了,阿娘不願離開謝家。阿娘對爹爹,還是有感情的吧?而且阿娘似是不想被人指指點點。

謝律神色好轉了一些:「那你現下怎樣想?」他沒想到阿芸小時候,竟有這想法,他有些想笑。

阿芸輕笑一聲,不知道在把玩什麼。謝律好奇,不免多看了兩眼。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的注意,謝凌雲抬了抬手,好讓他看清她手裡握著的東西。

白皙纖細的手中,靜靜地躺著一粒珍珠。

謝律思忖著興許是她的耳飾。他是父親,也不好盯著女兒的手,他便要移開目光去。

卻看到阿芸雙掌輕拍,白色的粉末從她掌間瀉出。

謝律呆了一呆,忽然就明白了這粉末是什麼東西。他看著女兒美麗安靜的側顏,不知怎麼的,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知道阿芸碾碎的是珍珠,可莫名的他會想,若那不是珍珠,而是他的手,他的頭……

謝凌雲拍拍手上的齏粉,含笑看向父親:「爹爹?你說現下嗎?現下自然有現下的想法啦。」

謝律微微一抖,她的想法她不用說,他也知道了,是索性跟人動手了么?看誰不高興,直接拍碎?

他知道阿芸跟著薛裕學功夫,也聽說過阿芸是練武奇才,且力大無比,還曾救過貴人。但是,但是他從沒想過,阿芸竟然用武功來恐嚇他!

這是恐嚇吧?只差沒明著說,會將人拍成粉末了。

謝律勉強一笑:「阿芸最近還在學功夫嗎?」

謝凌雲不明白爹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她笑笑:「啊,一直有練。爹爹也想學?」

謝律擺手,不想,一點都不想。

謝凌雲面上略帶失望之色,她笑笑:「這樣啊。爹爹,美人兒的事,要不要再想想?有些話,阿娘雖然不說,可我想,爹爹心裡是知道的。阿娘只有爹爹一個,爹爹身邊有別人,阿娘會難過的。爹爹就不怕因為一個美人,阿娘跟爹爹生分?」

她說這話,其實也很無力。在這個世上十多年,有些規矩,有些世情她也清楚。這事,論理,她的確是不該管的。但是她又擔心,若連她都不管,任其發展,她會後悔。

謝律黑沉著臉:「這話誰教你說的?」

謝凌雲搖頭:「沒誰教我,我自己說的。」

她母親薛氏背後默默流淚,不肯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也不要她管這件事。誰還能教她呢?

原本謝律還在猶豫要不要收下真娘這個燙手山芋,可方才女兒那一手,驚得他瞬間一點念頭都沒了。阿芸性子直,不會真的做出什麼事情來吧?還有琬琬,琬琬心裡有想法,這他倒是也能想到。——儘管他第一次跟琬琬商量時,她只說由他做主。

但是,若要這般順著阿芸的話,表態說怎樣怎樣,倒顯得他這老子被女兒唬住了一樣。

這怎麼行?他威嚴何在?

於是,謝律嚴肅著面容,說道:「沒誰教你,你就先回去。你想說的話,我已經知道了,我自有打算。」

謝凌雲「哦」一聲,也不知道自己的話,爹爹聽進去了多少。

謝律又道:「還有,方才的事情,不準跟任何人提起。哪有做女兒的,反倒管老子的事兒的?說破天,也沒這道理。」

謝凌雲點頭:「嗯。」似是認真記下了。然而,緊接著,她又問了一句:「對了,爹爹,那個美人,年紀比我大,還是比我小?」

謝律沉了臉:「趕緊回你房去。」問年齡大小,這不是說他老不修么?!

直到女兒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撣了撣衣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輕輕嘆了口氣:「這丫頭,真是……」

因為認為阿芸先學會叫爹,是跟他親近,所以他也樂意對這個女兒好些。阿芸年紀越長,容色出眾,如今又成了未來太子妃。在謝律心裡,無疑她的分量並不算輕。對於她的意見,他下意識也會考慮一二。

阿芸不贊成么?呃,與其說是阿芸不同意,不如說是琬琬反對。

謝律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氣,掀簾入內。

薛氏看見他,站起身來。她看他面無表情,也猜測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她打量著他的時候,謝律的目光也在妻子臉上流連。

薛氏跟謝律年紀相近,已經不算年輕了。雖然她一向衣履整潔,氣質嫻靜,聲音輕柔更是一如初遇。可到底還是不大一樣了。她眼角有了歲月的痕迹。眼睛紅紅的,雖然不見淚痕,但八成是偷偷哭過的。

他想,可能她沒她說的那般不在意吧。

思及此,謝律心裡一軟,在桌邊坐下,自行倒了杯茶,緩緩說道:「阿芸說,你不想府里再添人了。」

薛氏看他一眼,心微微一緊,沒有說話。

——她的確不想後院再有其他女人。十多年前,她對謝律失望,麻木地面對馮姨娘、岳姨娘,以及那幾個庶出的子女,吃穿用度,都不曾苛待。她想,感情沒了,至少還要有賢良的名頭,還有正室夫人的大氣體面。

後來那兩個姨娘或是死,或是被送到庵堂,謝律身邊妻妾只剩下她一個,再後來更是為了她而拒絕了陳二老爺所贈送的美人。他們回京,一家人團聚。他在老太太衛氏面前回護她,不再提納小之事。彷彿一切都回到了他們剛剛成親時。

她那時分明又對謝律生出了希望。

薛氏的反應,謝律自然是當她默認了。他嘆了口氣,有些動容,又有些無奈:「琬琬,你……」

薛氏看著他,反正阿芸已經說了,她的態度也不那麼重要了。她慢慢點頭:「是,我不想……」

伴隨著這句話,她的眼淚也滾落下來。她扭轉了頭,不想教謝律看見她的眼淚。

謝律沉默了,有點失望,又有點感動。失望的是,琬琬確實生出了妒意,感動的也是這一點。一時之間,他也分不清是失望多些,還是感動多些。

琬琬已經很多年沒在他面前掉淚。他猶豫了一會兒,拿袖子去給她擦淚,被她給推開了。

謝律身體微微一僵,嘆口氣,說道:「琬琬,你讓我說什麼好?」他乾脆移了椅子,坐在妻子對面,說道:「那個真娘,我當時是糊塗,沒拒絕掉。可我跟你商量,你是怎麼說的?你說任我安排,想安排哪兒安排哪兒。我想著,你不在乎的……」

薛氏哂笑,斜了他一眼。不在乎?哪個女的會不在乎?

謝律又道:「我聽阿芸提起綏陽,說起馮氏和岳氏,你……她們倆人都不在了,我就直接問吧,你當年因為她們而介懷?」

他說這話時,甚是心虛。老實說,那時他也感覺出來了,琬琬絕對是介懷的。可他那時一面是為了賭氣,一面是覺得理所當然,也就不去管她心裡怎麼想。反正不管她怎麼想,這都不是她能做主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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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后宅樂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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