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零重啟
機場,一個註定每天都要上演無數場離別和相遇戲碼的地點。
站在機場大廳的指示牌前,一身黑衣,斜挎著單肩包的陸凌單手撩了下長途旅行后造型變得十分狂野的頭髮,面色沉靜的看著身側客服小姐姐不斷開合的嘴巴。
作為一個將旅遊業當做支柱產業的標準旅遊城市,S市在配套服務上做的相當到位。機場的指示牌上擁有多種語言翻譯供四海八方來的遊客瀏覽不說,機場大廳中身著統一服飾,為剛從出機口走出的遊客進行親切講解的客服小姐姐絕對稱得上是S市機場的一大亮色。
陸凌剛從出口出來,一位熱心的客服小姐姐就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等陸凌解釋他其實並不需要幫助,就自顧自的為陸凌講解起來。
腳下這個以旅遊聞名的國家,陸凌不是第一次來,但無論是到來的身份還是目的,都與以往大相徑庭,對陸凌來說,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鮮的。
所以儘管陸凌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需要解答,他還是很耐心的聽完了客服小姐姐熱情的講解並且在講解結束后應客服小姐姐的邀請跟她合拍了一張照片留念。
陸凌長得很好看,是那種符合大部分人審美的好看。即便是同為男性的同類,心裡再怎麼不爽,對於陸凌的長相,也不得不承認,陸凌的顏值確實很當打。
有著男女通殺的顏值,一米八的身高,以及經過長期鍛煉,即便有T恤遮擋也隱隱可見的肌肉輪廓,吸引來幾個女性生物,陸凌一點不會覺得奇怪。這種事情,在他過往人生中發生的次數,已經足夠他從尷尬到麻木再至現在的心如止水了。
笑著婉拒了極其熱心,想要親自把他送到公交站牌的客服小姐姐的好意,在機場出口不遠處找到要乘坐客車的公交站牌,陸凌很順利的登上了前往酒店的大巴。
身處異國他鄉,語言不通當屬困擾排行榜首位,而陸凌,在語言上恰好擁有那麼一丟丟可以無視語言不通帶來的困難的天分,所以很幸運的,語言沒有成為他在這個城市自由行動的障礙。
比起身邊許多拿著翻譯軟體跟旁邊坐著的本地人雞同鴨講,磕磕巴巴艱難交流的國人,倚靠在座位上靜靜看著窗外的陸凌顯得要遊刃有餘的多。
S市不愧是遠近聞名的旅遊城市,陸凌剛坐上車不久,原本空蕩蕩的客車就被湧上來的人塞得滿滿當當。
當客車的空間已經徹底被填滿,再也塞不下哪怕一個人的時候,司機終於關上了車門。載著滿滿一車的遊客,客車朝著終點站的方向緩緩啟動。
將座位讓給一個顫顫巍巍看上去彷彿隨時都會口吐白沫倒地的老人家,在帶老人家進行全家出行的人們感激的道謝聲中,陸凌十分艱難的擠到了窗戶邊上。
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對著窗外巨大廣告牌上正沖著自己微笑的女孩,陸凌深深吸了口氣。八月份的S市氣候還很炎熱,站在擠得彷彿沙丁魚罐頭的客車上,如果不能及時換氣,陸凌感覺自己可能會被車廂內散發的銷魂氣味熏暈過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男孩,他的父親是射擊運動員,母親是蹦床運動員,外公和外婆是羽毛球男女混雙運動員,爺爺奶奶,一個跳水,一個游泳。加上從事長跑和跳遠等一系列體育項目的叔叔嬸嬸等親屬,他的家庭,順利集齊了水陸空三大類運動項目,哪一類都沒落下。
在這樣一個全部直系親屬都從事各種體育項目的標準運動員世家,男孩還沒降生,在他對自己的未來還一無所知的時候,他的人生軌跡就已經在家人們七嘴八舌的討論中被確定好了。
能進國家隊就進,進不了國家隊,當個教練也是不錯的。有這麼一大家子專業人士手把手教導,沒有人擔心男孩會連一個教練都當不了。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人生是在每一步都被安排好的情況下,像個機器人一樣機械的度過,男孩已經記不清因為反抗成為運動員的命運挨過多少回父親的胖揍,蹲過多少回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呼吸聲的小黑屋了。
不管是挨打還是關小黑屋,滋味都很不好受。但不自由,毋寧死,男孩記不得到底是從哪裡聽來這句聽上去很有逼格的話了,不過那不重要,對他來說最重要最需要關注的事情從來只有一點,自己的人生,他要自己做主。
於是他在高考後到學校上交志願申請書的那天晚上,利用被父親一棍子一棍子硬生生抽出來的靈活身軀,成功潛入四樓的教師辦公室,找到班主任珍而重之放到抽屜里的志願書,將原本的內容用小刀輕輕颳去,改成了京北某所農業大學的名字。
男孩很喜歡小動物,而且天生就很有動物緣,對人類很警惕的流浪狗,他一擺手就能叫過來。隔壁鄰居家凶神惡煞,動不動就要咬人的惡犬,他一出現,立馬變得比他姐姐養的那條只會搖著尾巴賣萌的小黃狗還要乖巧聽話。
這份才能如果經過正規的學習,肯定能發掘出更多的潛力。並且將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當做職業,怎麼都要比當個不情不願的運動員來得強。所以哪怕知道事情敗露自己會倒大霉,男孩也咬著牙做了。
男孩的動作終究沒有成功,在那個老師這個職業還算的上是高尚,關心學生的目的尚且很純粹,沒有沾染上太多銅臭氣息的年代,志願表這種事關一個學生一輩子的重要文件,在上交前,是會反覆核對確認的。
男孩修改志願的手法很巧妙,就算仔細看都未必能看出有什麼不妥,奈何他是枚妥妥的真學霸,備受老師關注的那種。他填志願表的時候,班主任就在他身後站著。
對於男孩家裡執著的運動員之夢,老師一直不是很贊同,在她看來,以男孩的資質無論去做什麼都會很出色,幹嗎非要把他綁在他不喜歡甚至很抵觸的體育圈內浪費他的潛力和時間呢?
不過老師終究只是老師,她能根據對學生的了解給家長提建議,但卻不能幫家長做決定。而且作為一個成年人,老師很清楚,就算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將志願書送走,男孩也不可能達成願望。
一個世代都是運動員,培養出無數為國爭光的體育健兒的龐大家族,擁有什麼樣的能量,男孩不清楚,老師卻清楚的很。與其等事發那天鬧的天翻地覆,還不如在事情還沒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由她先行戳破。
男孩被打的很慘,他的父親將登門說明情況的老師客客氣氣的送出家門后,用放在門后專門用來收拾他的那根棍子,打折了他的胳膊。
男孩的父親一直都很嚴厲,在男孩的印象中,父親就沒有笑過的時候,他永遠都是那副板著臉,就連揍他時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的刻板模樣。
但仰賴於男孩姐姐的經常性洗腦,對於這個經常不在家,回到家動不動就拿棍子抽自己的父親,男孩心中其實沒有太多憤恨。
「父親打你是不對,但他也是為了你好。恨鐵不成鋼你懂吧!咱爸就是這樣的心情。他那性格,太煽情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通過揍你這樣錯誤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你的關心了。你這麼聰明,父親的苦心你一定懂對不對?」
每次挨完打或者從小黑屋出來,男孩的姐姐都會這麼忽悠他。天長日久,挨打就等同於關心,成為了男孩心中的一個定式。
這個定式在父親打斷他的胳膊,姐姐衝過來抱住他,透過姐姐護著他的手臂和身體的縫隙,看到父親望過來的雙眼時,悄悄碎裂了。
男孩的姐姐曾經告訴男孩,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許多無法通過語言或者行動表達的感情,都蘊藏在人類的雙眼中,等待著需要知道這份感情的人的發現。
而從父親的目光中,男孩沒看到姐姐所說的恨鐵不成鋼,沒看到對兒子叛逆行為的失望,從父親的眼睛里,男孩看到的只有漠然。父親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塊石頭,一棵樹,沒有什麼兩樣。
男孩不知道父親經歷過什麼才會看自己的親生兒子如同看石頭等死物一般,他也不想知道具體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人類在感到痛苦或者無助時,通常會採用隔絕痛苦來源這種方式來解決掉自身的負面情緒。
男孩也是一樣,他能堅持了這麼多年自己並不喜歡甚至排斥的體育訓練,完全是仰賴父親是愛我的這個信念在支撐,當這個信念隨著父親冷漠的表現碎裂后,男孩心中第一時間浮現的念頭就只有,離開這個讓他感到痛苦的地方。
距離體育大學開學日還有十天的時候,男孩登上了開往京北的火車,坐在臨窗的座位,向站在窗外用力揮手的姐姐露出了一個很艱難的笑容,男孩刻意避開就站在姐姐旁邊的父親望來的目光,緩緩低下了頭。
就這樣吧,這次,將是他最後一次屈服。以後,他再也不會做任何違背自己心意的事兒了。
「奉恩寺站到了,有在這一站下車的旅客請儘快下車,下車時請注意安全。。。」驟然響起的通知聲打斷了陸凌的回憶。
下車,尋找酒店,辦理入住手續。把背包隨手扔到床上,陸凌一屁股靠坐在被保潔人員擦的非常明亮的落地窗前,兩條彷彿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很隨意的伸展著。
張嘴咬住吸管,草莓牛奶甜蜜的味道溢滿口腔,陸凌的雙眼彎成了很好看的半月形。低頭俯瞰了一下窗外那位於十九層之下星星點點的燈火,陸凌對著窗戶中那個朦朧的身影彎了彎嘴角,「明天的天氣,一定會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