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夫不治活人
黃裳少年與李知府並肩而行,李知府少見的客氣又周到,惹得周圍許多議論。
眾人並非都認得他,一位年輕後生,憑什麼與知府大人並肩?還受這等禮遇?
疑惑中,人群已讓出一條道。沒有半句話,黃裳少年越過李知府,直行向蔣盈的屍身。
一臉正氣,不苟言笑,無絲毫人情可言。但他眼底隱藏的一絲興奮,旁人注意不到,梁宜貞卻看得明明白白。
那是對屍體的興奮,如同她下墓時看到古屍。
她指尖點著下巴。如此,倒與方才解圍的翩翩少年判若兩人。
蔣夫人一臉不知所措,憋了滿腔的「請李知府做主」,竟被這少年的怪異行為梗得堵在喉頭。
「你……你要作甚!」
蔣夫人忽大叫,慌忙攔在蔣盈屍身前。一雙眼驚恐卻堅毅。
「驗屍。」
少年眼底波瀾不驚,似乎對這樣的態度早習以為常。
蔣夫人愣了半晌。
驗屍?
驗屍!
她自然知道驗屍意味著什麼。除去衣衫,開膛破肚,掏心挖肺,怎麼恐怖怎麼來!
「不行!盈盈已去,死者為尊。」蔣夫人厲聲阻止,「你一個男人怎可碰她,毀她清白,擾她安寧?」
少年卻似聽不見,並無止步的意思。反是蔣夫人,被幾個衙役強趕到數尺之外。
府衙的人不是梁宜貞,她如何敢耍賴撒潑?況且李知府還在,便是鬧到太后那裡,藐視朝廷命官,也是她沒道理。
「夫人放心,我不碰她。」卻是黃裳少年開口,「死者為尊。」
他自袖中抽出隨身攜帶的手套,便開始查驗屍身。
這叫不碰她?
不過隔了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
四下眾人驚掉下巴。
什麼路子?就這麼理直氣壯?還說死者為尊!
黃裳少年接著道:
「還死者一個真相才是死者為尊。」
四下眾人如鯁在喉。態度囂張了些,可他這樣說,似乎也很有道理。
本來就是這道理。
梁宜貞點頭贊同。
不過,蔣盈的屍身明顯是溺水之狀,又能驗出些什麼呢?左不過是自己失足,或是歹人推入。
「口鼻流水,咽喉亦有水氣,是溺水而亡。」黃裳少年道。
眾人心底呵呵。
誰不知道是溺水而亡,還用你說?
看來,川寧府的仵作來路不正啊,鐵定走了後門謀個公職度日。否則,李知府為何那樣客氣?
「但生前似乎中過毒。」少年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日的天氣。
中毒?!
圍觀眾人驀地驚呆!他們前一刻還在心底冷笑,一時反應不過來。
黃裳少年接著道:
「此毒無色無味,屍體亦不會留下中毒跡象。應是毒發后推入水中,造成溺死的假象。」
話音剛落,眾人倒吸一口氣。
好精細的手段,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了。可蔣盈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什麼仇什麼怨,值得用這樣的手段?
梁宜貞思索半晌,這少年的話有些怪啊。
她忽道:
「既然那毒無色無味,屍體亦無中毒跡象,你如何判斷蔣盈生前中毒?」
黃裳少年微微頓步。
質疑他?
他勾了勾嘴角,一大群人中,總算有個清醒的。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很難拐的彎,話一說出,眾人也反應過來,紛紛竊竊私語。
少年掃梁宜貞一眼:
「直覺。」
驗屍無數積累的直覺。
眾人再一次驚掉下巴!
這也行?
什麼時候仵作驗屍靠直覺了?糊弄人的吧!果是個走後門的。
可梁宜貞信他。
她從前下墓,很多時候也靠直覺。這種直覺並非空穴來風,確切地說,是多年下墓經驗的潛移默化。
有這種直覺,那很厲害啊!
她正欲再問,少年卻先道:
「但回去還需驗證。」
咦…還很嚴謹嘛。
梁宜貞正兀自點頭,忽覺一個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黃裳少年眯了眯眼:
「你的嫌疑很大。」
梁宜貞一怔,旋即又瞭然點頭:
「你說得對。」
她與蔣盈的過節眾所周知,今日又才吵了一架,說她有嫌疑也沒毛病啊。這很公允,不像蔣夫人,一上來就認定她是兇手。
圍觀眾人有些恍然。奇葩天天有,今天特別多。
這女孩子腦殼有病吧?
一旁的梁宜萱與梁南清相視一眼,無奈的目光投向梁宜貞。
平日不是很厲害么?這會子慫了?
梁宜萱狠嘆一口氣,一臉恨鐵不成鋼,上前道:
「那個……那個誰……蘇……蘇什麼來著?」
她擺擺手:
「那不重要!你小子在廊橋上替我們解圍,我本心存感激,作甚平白冤枉人?」
黃裳少年依舊冷靜,抬起手臂,食指比個一,道:
「第一,不是『平白』。你們與死者多次衝突,有動機。」
他又噌地彈出中指:
「第二,沒有冤枉。我只說是嫌疑,一切有待調查。」
他的目光落向梁宜萱:
「第三,你的嫌疑也不小。」
梁宜萱的嘴皮子也算厲害,卻被他這一二三弄得愣頭愣腦。
「還有,」他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我不叫那個誰。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我叫蘇敬亭,很好記的。」
說罷抬腿便走,一面低頭與李知府討論案情。
衙役半刻也不耽擱,當著蔣夫人的面就抬走蔣盈,任她哭嚎也無濟於事。
而圍觀眾人的興趣早從蔣盈之死轉到了蘇敬亭。
原來不是仵作,是京城蘇氏!
難怪李知府那樣客氣,也難怪他准那少年肆無忌憚地驗屍。京城蘇氏素以斷案聞名於世,大理寺卿之子蘇敬亭更是堪稱驗屍一絕。
看來,這個案子很快就會破了!
望著蘇敬亭囂張的背影,梁宜萱氣得直跳腳:
「姓蘇的!驗個屍了不起啊!姑奶奶不吃你這套!」
梁南清扯扯大姐的衣袖:
「的確很了不起啊。」
梁宜萱一巴掌拍向他的頭:
「呸!你哪頭的?幫著外人欺負你姐!我告訴你,下回再見,我要讓他哭著叫姑奶奶。呸!蘇敬亭!」
誒?
他的姓名怎麼脫口而出?果然是很好記啊。
「很快就能再見了。」久不說話的梁宜貞悠悠道,「依他所言,咱們等著上公堂吧。」
「哼!」梁宜萱下巴一揚,一手攬弟弟一手攬妹妹,「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上就上!」
梁宜貞點點頭,朝大姐咧嘴一笑:
「我還沒去過公堂,遊覽一番也好。」
梁南清立馬附和。
一旁的老夫人與薛氏早黑了臉。
這群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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