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家煙雲出岫來
瘋子?!
那瓶百日醉,敢是這瘋子給的?
「那瘋子是誰?」梁宜貞問。
便是瘋子,也總該有個姓名來歷。
穗穗卻搖搖頭:
「似乎住了許多年,我入府時已在了。都說嚇人得很,誰也沒見過,想是從前的下人吧。」
穗穗今年十二歲,六年前被梁宜貞買下帶回。如此說來,那瘋子住得更長。
這麼多年養著個瘋子,還獨避出西角樓供其居住,究竟什麼來歷?
梁宜貞緊握袖中的百日醉,倒吸一口涼氣。百日醉若無解藥便是致命之毒,而唯一的解藥已被原主吃了。
她將百日醉放入妝奩鎖好,這瓶劇毒,或許日後可以防身。
現下想來,公主自盡,小姐詐死,還有個會用百日醉的瘋子……這個晉陽侯府,遠不像表面這般風平浪靜。
「穗穗,」梁宜貞喚道,「咱們上院外走走吧。」
先熟悉地形,夜裡上西角樓一探究竟。
穗穗聞聲噔噔跑來扶著她,笑道:
「正春日裡呢,是該出門活動活動筋骨,對小姐的身子好。」
梁宜貞含笑點頭。
春風浮動,正至院門,迎面卻來了個著水藍春袍的少年。他十四五的年紀,髮髻半束,骨骼消瘦,一副獃獃愣愣的模樣。
「是二哥啊!」梁宜貞迎上去行了一禮。
這人她認得,前些日子來看過她。二夫人鄭氏之子,梁南淮。聽穗穗說,兄弟姊妹中,梁宜貞與他更要好些。
「貞,貞妹妹。」梁南淮拘謹行禮,「這是要出去?」
梁宜貞點頭:
「躺久了,上園子逛逛。二哥有事?」
「是大姐和小弟,他們在西亭賞春,問咱們要不要去。」
梁南淮說話輕聲細語的,對梁宜貞一副又敬又畏的姿態。想來她總以皇親國戚自居,嚇著這老實孩子了。
西亭…梁宜貞心中喃喃念。她轉向穗穗,耳語:
「西亭近著西角樓?」
穗穗噔噔點頭。
梁南淮見梁宜貞不置可否,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又道:
「貞妹妹這般嬌貴身份,若不願一處混也無妨。或是想去別處?」
「不會啊!」梁宜貞卻仰面一笑,似二月初陽,「兄弟姊妹們一處,才見得比別家熱鬧。」
她從前常年下墓,見的死人數不勝數,可相交的活人卻寥寥無幾。除了父親,便是兵丁。最羨慕的,正是兄弟姊妹濟濟一堂的天倫之樂。
此番重活一世,豈能辜負上天的福報?
梁宜貞步伐輕快,哼著歌便去了,一面道:
「二哥也快些。」
梁南淮心下生奇,她與那姐弟二人素來積怨,今日敢是吃錯藥了?還是敲壞了腦子?
前頭傳來梁宜貞不住的催促,他搖頭不解,只得跟上。
…………
「行不行啊?」梁宜萱躲在樹后,額角冒汗。
「姐你別虛啊!」
身旁的梁南清年紀雖小,卻更沉穩些。
他朝西亭努嘴:
「喏!他們來了。」
只見梁宜貞與梁南淮並肩而行,一路說說笑笑。二人衣衫飄逸,穿過桃枝柳枝,直見出少年人的青春姿態。
梁南淮怕她熱了,還不住替她打扇,比穗穗還周到。
「呸!」梁宜萱隔著樹榦白一眼,「狗腿樣!」
「姐姐姐!」梁南清壓著聲音,忽屏息凝神,「快到了!快到了!」
姐弟二人趴在樹后,興奮並著緊張,直望向行過的梁宜貞。
還未至西亭,梁宜貞已然覺出不對。長年下墓之人,對所處環境有著本能的敏感。
她腳步漸緩,忽在一方鵝卵石前頓住。
古怪!
此處青磚小徑,怎會有鵝卵石?
卻是梁南淮不提防踏了一腳。梁宜貞一驚,唰地蹲下,只見一枚琉璃彈珠自頭頂飛過。
彈珠飛太快,梁南淮一心盯著梁宜貞,卻不曾見得。
「貞妹妹,可是腳疼?」他關切道。
「裙角絆住了。」梁宜貞沖他一笑,這才起來。
她四下掃過一眼,此處原是機關重重。魚線、彈弓、墨丸……因地制宜,布置精巧。
若遇著旁人,只怕一環扣一環不得逃脫。
偏偏眼前是梁宜貞!
從前下墓,怎樣高明的機關沒見過?對她而言,眼前這些不過孩童把戲,她五六歲玩剩下的!
她輕勾嘴角,這些活人真有意思!
一路上,梁宜貞似不經心,帶著梁南淮左竄右竄,竟避開亭下所有機關。
樹后的姐弟二人卻看得著急。
「不是說萬無一失么?」梁宜萱打弟弟一把,「一個也沒中!」
梁南清蹙眉:
「是巧合么?她有這等運氣?」
「她那腦子,難不成還懂啊?」梁宜萱嗔道,「你看她嬉皮笑臉的樣!」
梁南清點頭。若真識破,必定已鬧起來。
「姐你別急,」他輕笑一聲,「大禮在後頭呢!」
梁宜貞含笑前行,緩步頓在西亭下張望。亭檐隱了滿滿一排墨丸,連著石梯上一根極細的魚線。
尋常人再仔細也不定能察覺,只可惜魚線光滑,映照得四周光線略有不同。若非長年與機關打交道,又多在黑暗墓穴中,梁宜貞也練不成辯光的本事。
她心頭暗笑。
那姐弟二人真有趣,多少年沒人敢同她玩這個了!
「貞妹妹,」梁南淮忽道,「怎麼不走了?咱們上西亭歇一歇吧。」
梁宜貞卻不動,只道:
「不是大姐與小弟相邀麽?卻不見人。不如,等他們一同上亭。」
梁南淮險些驚掉下巴。
梁宜貞放下架子等他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又看一眼亭子:
「貞妹妹金貴,還是先上亭吧。」
從前的梁宜貞對這般話最是受用,眼下卻無動於衷。
梁南淮說著便要上去。
眼看他足尖就快觸到魚線,梁宜貞忙伸手攔。誰知他卻反手扯住她的衣袖,直往下拽!
梁宜貞不防,一個踉蹌,腳跟直踩魚線。
不好!
眼看魚線已斷,墨丸將射。忽見一雲頭手杖,攔腰伸來。梁宜貞一把抓緊,借力轉身,恰撞入一個懷抱。
白衣翩然,衣袖自她鼻尖拂過,似有青草香氣。
一時醉然,天地靜默。
忽聞噼啪幾聲,墨丸連發,盡打在他飄飛白衣上,乍開一幅潑墨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