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回到命運中去
女孩子的手懸在空中,杯盞握得很緊,只含笑望著梁南渚,睫毛微顫。
梁南渚看她兩眼,接過杯盞,卻也不吃,只順勢將她的手握住。
「咦…」他輕吸一口氣,「怎麼掌心出汗了?天也不熱啊。」
梁宜貞一怔,忙抽回手,又自然地在他袍子上蹭了蹭。
只笑道:
「大抵走得急了些,出了汗。」
說罷又將鬢髮卡在耳後。
梁南渚笑了笑:
「走這樣急,又不趕著投胎。你的寒毒雖暫時壓制住,可出汗一涼,少不得叫人操心。」
「你如今越發啰嗦了。」
「明日就要出征,不趁著此時啰嗦夠了,我如何放心?」他揉了揉她的髮髻。
鬆散挽著,是家常的樣子。
梁宜貞不語,只任他揉弄自己的髮髻。
明日,就要分別了啊…
在他看來,是出征的暫別;可在她,卻是一生…
一時心頭刺痛,梁宜貞微微凝眉,只將頭鎚子,生怕他察覺。
「阿渚,」她看向那盞雪梅釀,「這盞鑒別酒…莫不是嫌我笨拙,一口也不肯吃?」
梁南渚的目光亦落向那盞酒,頓了半晌:
「廚藝上,你的確不大聰明。」
他勾唇,嘿笑道:
「比不得我,學什麼成什麼!」
梁宜貞撇嘴,白他一眼,目光又不自主地移向雪梅釀。
梁南渚舉至她眼前,雙目直視:
「這盞酒…怕是有毒啊…」
梁宜貞一怔,面色霎時繃緊:
「你在說什麼啊?!」
梁南渚審視著她,她只呆愣不動,手卻將桌角握緊。
「噗!」他忽咧嘴一笑,「上回你做的吃食,黑乎乎的,可不是同下毒一般?你記不記得,我當晚就拉肚了!你這酒…」
梁南渚撇嘴:
「嘖嘖,損傷龍體啊!」
「那請皇上治我的罪啊。」梁宜貞下巴一揚,頭一偏。
梁南渚順勢朝她粉唇一啄,又驀地攔腰一抱:
「我可捨不得。阿貞手中死,做鬼也風流。」
他看向雪梅釀,眸子垂了垂,語氣忽而低了:
「此去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吃上你釀的酒…上了戰場啊,或許,日後都吃不上了…」
梁宜貞被圈在他懷中,神情亦漸漸凝重。
大抵,真是最後一盞酒了吧…但那無關戰場。
她抽出一隻手,將酒盞舉至他唇邊:
「不過圖個今朝有酒今朝醉。」
梁南渚深深凝著她,女孩子的臉,女孩子的指尖…動人又傷情…
他就著她的手噙過酒盞,一仰頭,一飲而盡。
目光,卻始終凝著她。
梁宜貞心尖一酸,眼淚霎時湧上,包在眼眶中,強撐著不落下。
「阿貞…」
「阿渚,其實…」她深吸一口氣,「我一開始就在騙你…我不是你認識的阿貞,我…」
她一時哽咽,本來想好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
「你在說什麼啊?吃酒了?醉了?」
她搖頭:
「我們,總要回到自己的命運中…」
說罷就要走。
梁南渚一把抱緊,卻只覺四肢酸軟,半絲力氣也沒有。霎時,又覺眼前模糊,一陣眩暈…
只見得梁宜貞的背影漸行漸遠,越發模糊…到後來,便什麼也不知了…
…………………………
梁宜貞披上鮮紅斗篷,獨自行於宮門前。
夜深了,天邊無月,只掛著幾點疏星,黯淡地閃爍。
「安南長公主?」宮門的侍衛們一驚,下意識揉了揉眼。
梁宜貞端然而立,比任何時候都有皇家氣派。
「我要出宮。」
「這…」侍衛看上去老實巴交的,甚至有些木楞,「長公主,宮門早下鑰了。皇上吩咐過,明日出征,今夜不許任何人出入。」
「皇上讓本宮監國。我的話,便是聖旨。」
「明日才是,今日不是。」侍衛一板一眼道。
梁宜貞微微凝眉,從袖中取出安南印。
侍衛們一驚。
皇上早說過,安南印權同玉璽。如今安南印在此,不就等同於聖旨么?
「放行。」
侍衛們照章辦事,誰也不知其中關竅。
梁宜貞跨出宮門,又眼看著宮門再次合上。她深吸一口氣,憋了兩滴淚回去。
此前,她已秘密給北蠻修書,說願意和親。自然,這一切都是瞞著梁南渚的。
去北蠻,去和親,去嫁給扈司青…
那盞酒,本就不是餞別酒,而是訣別酒!
只可惜,她好不容易釀成功一回,卻不能陪他細細品味了…
梁宜貞長嘆一聲,轉身而去。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回蕩,回到命運中去…回到命運中去…
…………………………
北金。
楊淑爾站在城門口,打量這座陌生的城市。
這裡的男女都愛梳大辮,身披皮毛製成的衣物,說著一口她聽不懂的話。
半月前,她與鄢凌波分別,帶了些人馬往這座城市來。
這裡的國君,是謝夫子年輕時的弟子,完顏亶。
楊淑爾繫緊包袱,其中裝著謝夫子生前的手書。她深吸一口氣,抬腳走入這座城市。心中不得不佩服自己目光長遠的夫子。
…………………………
相州,北蠻駐地。
扈司青正設宴款待鄢凌波,梁南淮坐在上位,神情極不自然。雖說鄢凌波看不見,但他依舊不敢直視,只覺羞愧難當,無顏以對。
「明國公,」歌舞正酣時,扈司青忽舉杯,「這一杯,我要單獨敬你啊!」
鄢凌波端坐如松,也不舉杯,只笑笑:
「我為大楚而來,扈將軍為北蠻,你我並無私交。單獨?沒這個說法。」
「現在沒有,不代表日後沒有。」扈司青笑道,掐指一算,「最多一月,我們會是親戚。」
鄢凌波心下一緊,卻面不改色,笑道:
「扈將軍說笑了,皇上是不會答應長公主和親的。這一點,我想我已說得很清楚。」
鄢凌波語氣溫和,字裡行間卻十分強硬。
扈司青放下酒杯,垂眸一笑:
「若是安南長公主自己想嫁呢?」
他身子前傾,唇角勾起:
「明國公,我想你需要轉達你們的皇帝,強扭的瓜不甜。」
他又看向梁南淮:
「皇上,你說是不是?」
梁南淮驀地一抖,只扯嘴笑了笑,並不說話。
「你說什麼?」鄢凌波的臉一瞬繃住。
「來,念給明國公聽。」扈司青遞過信箋。
小寶剛接過,雙手驀地發顫。
這…分明就是長公主的筆記啊!他顫顫看向鄢凌波,始終不敢開口。
「念!」
鄢凌波猛一拍桌子。酒水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