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五章[09.05]
十月中旬,二太太帶著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和女兒華年夫婦,風塵僕僕到了京城。到了阜城門,早有謝老太爺派去的老管事等著,帶著十幾個小廝、僕從,齊刷刷行禮問好。二太太含笑看著他們恭恭敬敬磕了頭,心中非常之得意。
老太爺還是疼兒孫的!這十幾個小廝、僕役全是衣飾鮮明,頭是頭腳是腳的,渾身上下都透著伶俐勁兒,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出自講究人家。差了這些人過來服侍拜見,何等風光。
其年、養年在後面的馬車上。二人一起快步走了過來,彎腰去扶跪在地上的老管事,「老人家請起。」這是服侍祖父的老人了,哪能以僕從相待。
華年和夫婿米芮坐在中間的馬車上,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米芮少年得志,為人高傲,見狀皺著眉頭說道:「兩位舅兄也是的,太過禮賢下士。」對著個管事,卻客氣什麼。管事雖有些地位,究竟不過是下人。
華年轉頭看著他,柔聲解釋,「相公,謝家一向厚待下人。若是服侍過長輩的下人,還頗有幾分體面。」自己在謝家時,見了老太太房中的嬤嬤、姐姐,從來都是滿臉陪笑。
米芮不屑的「哼」了一聲,「若在我家,他們怎敢如此?娘子切記,上下尊卑,是再錯不得的。」憑他怎麼服侍過長輩,下人還是下人,敬不得。
華年低低答應了一聲。自從嫁了這位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的表哥,舅舅舅母變成了公婆,總是吩咐自己「敬事夫婿,不可有違」。母親也常常微笑告訴自己,「華兒,女人一輩子所依靠的,是夫婿。」要順著,要敬著,要服侍好。
米芮本是略有不快,卻見妻子如此柔順,心緒復又愉悅起來,「娘子,若是到了謝家,老太爺、老太太強留咱們住下,不可輕易答允。」自己這樣的風流快婿,謝家老太爺、老太太定會青目,定會苦苦挽留。要說謝家如今是閣老府了,配得上自己的年輕舉人,住下也沒什麼。可是住在外家,總是不太好。
華年還沒來的及說話,只聽老管事朗聲吩咐領頭的車夫,「去東棉花衚衕。」老管事吩咐完車夫,回頭對其年、養年笑道:「東棉花衚衕的宅子新嶄嶄的,老太爺親去看過,齊齊整整的。」
其年、養年客氣的道謝,「有勞您。」這是祖父使來的老僕,既是他這麼說,想是祖父的意思,自應聽從。自己一家人遠道而來,疲憊非常,到東棉花衚衕稍事歇息再拜見祖父祖母,也是正理。
米芮拉下了臉。什麼?不是先到燈市口大街閣老府么,去什麼東棉花衚衕。東棉花衚衕只是個三進宅院,何其狹小,哪能容得上這許多人。
二太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開了口,「多年不在老太爺、老太太膝下承歡,我這做兒媳的,心中著實有愧。必要先拜見了兩位老人家方可。」老太爺是說了,讓自己一家人來京后住到東棉花衚衕。雖不知內情如何,想來定是老太太作梗。哪有這般容易?自己一家人到京后自是要先到燈市口大街拜見,到時老太爺見了孫子孫女,能不心軟么?老太太見到自家風塵僕僕的,好意思趕出去么?自然而然會在燈市口大街歇下。
開始么,許是只休整數日,慢慢的不就一天一天住下來了,誰又能開口攆人。謝家,那可是一應吃穿用度出自公中,食用精美,月例豐厚,生活優渥。大房四房姓謝,二房難道不姓謝?要把庶房掃地出門,休想。
二太太心思細密,這些都是她早已盤算好的。她知道謝老太太不喜,也知道謝老太爺為難,可住在謝家的好處,實在放不下。不說日常嚼用了,單說其年、養年、芮兒三名舉子住在閣老府,能結交多少有用之人,能學到多少處世之道?若是住到東棉花衚衕,地方小,想給他們三人各收拾出間清雅的書房來,都作難。
二太太如意算盤打的好,奈何這回謝老太太鐵了心,不許二房住進燈市口大街,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老太爺雖是疼兒孫,卻也要顧著老妻的心意。更何況家都已經分了,三房已經住到北兵馬司衚衕,二房若是住進來,可算怎麼一回事呢?豈不是又亂成一團?所以老太爺也定了主意。
老管事姓劉,跟了老太爺一輩子,辦事自然妥貼。二太太再怎麼尊貴,再怎麼雍容,他根本看不到眼裡,只笑著說道:「二太太孝順,老太爺老太太自是心裡有數。老太爺老太太體恤孫子孫女們,必要他們先行歇息休整。順者為孝,二太太請隨我去東棉花衚衕罷。」舌頭是軟的,話怎麼說都成。你會說話,難不成旁人都不會說?你想去拜見老太爺、老太太,等你們一家子在東棉花衚衕安置好了,卻再說。
二太太如何甘心受挫,冷笑一聲,「瞧這情形,劉管事是要當我們二房的家了?」你再怎麼體面,也是個奴才!我一定要去燈市口大街,你敢攔著我不成?二太太素日里也算得上從容不迫,這會子卻有些心浮氣粗。她本是慮著兒子、內侄兼女婿的舉業,要上京投奔謝大爺、謝四爺的,若是不能一處住著,如何使得。
劉管事已是快六十的年紀,涵養自是不差,二太太橫眉冷對,他依舊點頭哈腰、滿臉陪笑。「二太太您說笑話了,我一個奴才秧子,如何敢當爺奶奶的家?不過是領著老太爺的吩咐罷了。」
劉管事回完二太太的話,轉過頭看著其年、養年,嘆道:「兩位孫少爺自幼讀書,必定知書達理……」其年沒等他說完,已懇切的拱手,「勞煩您老人家,帶我等到東棉花衚衕。」養年也跟著拱手笑道:「有勞,有勞。」有點眼色吧,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繼續?真到了燈市口大街,也看不著好臉色。
劉管事恭謹的行禮,「孫少爺吩咐的是。」揚揚手,車夫會意,揮起鞭子,呼喝著馬匹,去了東棉花衚衕。其年、養年心中激蕩:這老管事口口聲聲「孫少爺」,不是連自家兄弟二人的排行也弄不清楚吧?他若見了延年、棠年,難不成也只叫「孫少爺」?
二太太很是憤怒,回過頭罵兩個兒媳婦,「你們兩個是死人不成,見自家男人犯愣,也不過去勸勸?!」其年、養年是怎麼了,跟親娘唱對台戲。兩個兒子一向孝順,都是兒媳不好。
其年的妻子溫氏、養年的妻子烏氏,都低眉順眼的跪坐著,滿口承認自己的不是,「媳婦沒用。」溫氏、烏氏都是謝家的遠房親眷,二太太長年在太康,謝家人情往來大多是她打點,這麼一來二去的,便聘下溫氏、烏氏為兒婦。兩房兒媳婦都是上等人才,家教頗好,服侍起婆婆來,更是任勞任怨。
二太太罵了一回兒媳婦,也沒消盡滿腹怨氣。待到了東棉花衚衕,十幾個媳婦子、丫頭子迎出來陪笑見禮,她們都是老太爺差來的,早已把宅院收拾的乾乾淨淨。二太太沒好氣,也沒叫起,也沒放賞,冷冷瞅了她們一眼,昂首走進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