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謝晚秋抱著小石頭抵達謝府時,那墨染的瞳孔緊緊縮了起來,瞧著那滿是荒涼的院落,一股無力的恐懼油然而生。
昔年父親以死明志,叔父血灑疆場,祖母憑著皇室公主的身份才庇佑謝家不至於滿門盡滅,被帝王遣送回鄉,也算是便向貶黜。
——簪纓世家,至此凋零。
然而就算退往清河郡,受了諸多閑言閑語,謝家也從未想過離開這郡望之地,可如今為何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娘……」
瞧著她身體有些顫抖,站在一邊的小石頭不禁拉了一下她的手指,她剛才那煞白的臉色,他有些害怕。
「不怕……不怕……」
她聲音斷續而清潤,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小石頭的額角,也不知道是安撫小石頭不安的心,還是在寬慰她自己的無助。
「娘親,我們住在哪裡?」
小石頭知道娘親帶著自己來投親,可那銹跡斑斑的鐵鎖無疑是最好的鐵證,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而且他們也進不去。
寒風逼人,年節又至,整個街道一時間蕭索異常。
謝晚秋環顧了周遭一眼,然後有些無奈地將小石頭的手拉起來:「我們回去,剛才那個守衛說郡守會施粥。」
原以為回到謝家,兒子起碼能討一口飽飯吃,可她沒有想到謝家的人下落不明,而她和兒子也無家可歸。
這些天的堅持,在這一刻渾然倒塌。
「嗯。」
清河郡城,靠南的街道形成了一個暫時的災民停靠點,而那郡守當也沒有失言,雖然清水攪拌少許米粒,卻也解了燃眉之急。
「娘親,好香。」
小石頭嘖了嘖嘴角,露出稍許幸福的眉眼,這一路好久沒有遲到熱粥了。看著他這模樣,謝晚秋將那股心酸壓了下去。
「多吃一點。」
她將自己稍稍抿了兩口的熱粥遞過去,而小石頭摸著小肚子擺了擺手。
「聽話,你身體畏寒,這粥能暖身體。」
「娘親,你吃!」他說完將頭扭在一邊,雖然他很想吃,可娘親也餓。
瞧著他那執拗的模樣,謝晚秋微微輕嘆,這些日子的相處她也明白,這孩子看上去和善,是一個愛笑的,可若是擰起來她還真沒辦法。
晚上雖然沒有避寒的住處,可人多也有一點暖意,那些守衛似乎也不是那冷心之人,還時不時給眾人添一些柴火。
除了四周被人盯著,失去了暫時的自由,好似一切都還不錯。
約莫子夜,夜深人靜時分,謝晚秋想要伸出手將小石頭再摟的緊一些,可當她粗糲的手指碰到小傢伙光滑的額頭時,一股滾燙的熱流驅趕了她的睡意。
「小石頭……施天養,你怎麼了?」
謝晚秋不停喚著他,甚至連名帶姓叫出來,可小石頭愣是沒有一點回應,她瘋一般向著周圍的守衛跑過去。
「兵大哥,我兒子發燒了,你們行行好,讓我帶著他去尋大夫。」
進入這個難民停留地時,她確實保證年節前不會隨便亂走,可她兒子如今發著熱,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那個守衛被吵醒,滿肚子的怨氣,聲音有些不耐:「你吵什麼吵?這大災年的,餓殍千里的事情還少見?」
「我兒子……」
「你當初走進這難民營時,我們便告訴了你,進入這裡短時間內不能出去,郡守大人既然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們也該惜福。」
那個守衛不悅地打斷了她的解釋,若是每個人都同她一般,那麼他們這裡的秩序如何維持?郡守大人怪罪下來,又當如何處置?
謝晚秋瞧著他的模樣也深知沒有商量的餘地,抿了抿唇角折返跑回去,可當看到小石頭昏迷不醒的模樣,她那可笑的高傲瞬間土崩瓦解。
她俯身將小兒抱了起來,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守衛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求求你讓我出去,我兒子還小,這麼燒下去他會燒壞腦袋的。」
「我說你這婦人怎麼這麼不知趣?那是你兒子又不是老子的兒子。」他臉上含著幾分凶氣,這大冷天的,還讓不讓人好好睡一會兒了?
謝晚秋縱使見慣了風浪,可她骨子裡面終究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妙齡女郎,面對強勢不通情理的將士,她著實沒有辦法。
大概兩個時辰后,天已經有些微微發亮,不少人都向她投來探尋的眸光,有幾個小兵更是拾掇了一把那個守衛。
「虎哥,她還跪著呢!」
「讓她跪著,真是無知村婦。」
他厚實的臉上滑過幾分嘲弄,這世道人命不如狗,真當自己是那普度眾生的金佛玉像?若是這難民營出了差池,自己這差事算是廢了。
謝晚秋覺得自己有些頭昏腦漲,而懷中的小兒雖然被她緊緊護著,可不管她怎麼使勁,他愣是沒有太多動作,只是時不時說兩句胡話。
然而,她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若是他們不放行,她壓根走不出去。
想到生死不知的謝家人,再看一看懷中迷迷糊糊的小兒,她鼻翼發酸,那金豆子似得眼淚一滴滴跌落。
清河郡守趙嶺陪著幕晟宣來視察災民的情況,可還沒有靠近便看到不遠處披頭撒發的婦人,洗的有些發舊的衣裳讓人看不出一個所以。
他眉頭輕皺,對著一旁的護衛:「過去看一看,這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諾。」
不過須臾那個護衛折返回來,輕聲將謝晚秋的事情敘說了一遍,趙嶺不著痕迹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幕晟宣。
瞧著他沒有發話的意思,才對著一旁的人囑咐:「讓人送那對母子出去,找醫館給孩子診病,另外尋幾個大夫在這裡守著,終歸是我大贏的子民。」
「諾。」
幕晟宣等那人離開,才似笑非笑地看了趙嶺了一眼:「趙大人能有如此不俗的見識,乃本朝之幸事。」
「首輔大人繆贊了。」
那天他命人傳的的話言猶在耳,而且他本身也不是那草菅人命之輩,只是想儘可能不去招惹麻煩罷了。
年節將至,這些難民明顯就是一波不小的麻煩。
幕晟宣也沒有再搭理他,他日夜兼程的趕過來,是想去那個地方看一眼,豈料風景依舊,卻物是人非。
今日來這難民營也是興起而為,他不想這座結緣而起的城池,出現太大的變故,引發太多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