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 景(4)

他掛上電話，咕噥罵了一句。還有四天時間要打發，還是出門吧，他告訴自己。他撫平兩邊的髮絲，整整領帶，動身去鬧市紅茶坊找個替代吧。一輛新型桑塔那計程車停在一棟破舊的公寓前，一名年輕、端莊、相貌平平但身材豐滿的女子款步下車，緊張地左顧右盼，看看幽暗的街道，然後匆匆地鑽入了公寓。她登上四樓，敲一聲門。一名身體壯碩、襯衫紐扣開到腰際的男子開門請她入內，然後將門鎖上了。離開之前，她猛然想到，將近兩個小時當中，她跟他談過的話不超過區區十個字。開車返家的路途中，她懷著既羞慚又驕傲的心情思考這件事：她，一個大學系主任的妻子，本身也是文學博士候選人，一個當代才女，居然發現自己有本事，而且耽溺做原始獸慾的性行為。他，一個長程卡車司機，六百裡外有妻子和三名子女的男人。每回跟他碰面之前，她總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急切，可是每每想像跟他共度一整天，甚至一個周末，她就不禁退縮：一旦兩人筋疲力盡，他倆還有什麼可談的，可做的？這個關係已經維持了五個月，她依舊驚愕像她這般羞赧、有頭腦又帶著理想主義的女人，居然能跟這個浪蕩子享受魚水之歡。而且自己竟能如他所言是個"豪放女"。傍晚，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三十開外，坐在一輛停在海灘附近的汽車內。他倆眺望平靜、朦朧的水面，握著手，嘆息，相視凝望。兩張蒼白的臉，點綴著深暗的眼睛、嘴巴、鼻孔。他倆低喃著愛語、親吻對方的臉孔。他們傾訴對彼此的相思之情、對自己家人的忠心、對眼前處境的始料未及。他們談起促成他倆此刻相聚的原因，一出由當地一個戲劇團體演出的舞台劇，劇中他倆分飾主角。他們討論今晚要排演的戲，高興彼此看法投合，覺得對方敏銳而思慮周密。他看看錶，他倆相聚已一個小時，得趕去排演了。打從他倆墮入情網三個月來，他倆的關係僅止於此，只有在遐想時逾越界線。兩人均出身古板而崇尚傳統道德的家庭。儘管彼此均承受著渴望對方的煎熬(最苦的是夜裡躺在各自的配偶身邊，輾轉難眠)，兩人也常談起什麼時候要如何完成這份愛，但是因為害怕、內疚，也因為想到目前為止兩人並沒做過"錯事"，所以始終未曾有所行動。起碼，直到最近都一直如此。但是上個月，他曾三度試著與妻子**卻辦不到，他深感驚慌。他開始考慮應該對妻子坦白一切，指望她會有所行動，替他做出決定、幫他解決問題，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結果。一個鬢髮泛灰但年紀尚輕的生意人，獨處郊區家中書房內，取出今天寄到辦公室的一封信，重新讀了一遍。這樣做不會出問題，因為工作時妻子是從不打擾的。這封信是住在千里之外的一位離婚少婦寫來的，內容摘錄如下：……你知道，親愛的，寫這封信並不是因為我願意，而是不得不寫。大概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聖誕之前發生的事，我倆相聚之後我回家，從內心盈滿深摯柔情一下子面對一無所有。泰雄，親愛的，我迫切需要去愛一個人；我有滿腦子想法、滿腔感情，要是沒有一個給予我滿足的對象，我會枯萎。但是我不能通過郵局、電話公司和每年跟你相聚兩三個星期來滿足我所要的一切。我們必須改變這段關係的立足點。只要你到此地來出差，或是我去那邊探望父母，咱們就見面愉快地玩一玩，就保持這樣的關係。我必須這麼做，否則我會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