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墓園 （二合一）

清晨，天色還未完全分明，薄薄的白霧從山坡上滾下，將整個山峰籠在了一層朦朧的白紗中。

高大的木門緩緩打開，在守衛獵人恭敬的目光中，慕岩走出了白石堡。

這個時間的陰影森林還沒有鳥鳴聲，偶爾有怪異的獸吼從遠處傳來，又迅速沉寂下去。

微涼的晨風拂過他的臉龐，帶來了陰影森林特有的腐朽味道。

他緊了緊黑色的巫師袍，沿著碎石板路向下走去。

昨夜，第六長老在將他們安頓好后，並沒有給他們這些低階巫師做出今天的安排，除了邀請了卡密爾以及維斯威爾出席早上的會議外，只告訴了他們如果有興趣可以去黑石鎮上轉轉。

慕岩知道這必然就是黑石鎮的巫師對於他們的考察了。

之前隱藏在他們這一隊人馬中的考察人員經過他昨天一天的確認，已經確定是大騎士維爾維斯無誤，這一點從大長老阿爾博一路上對他的態度就能看出。

這些或許別人察覺不到，但慕岩卻感覺得很清楚，畢竟那看似一視同仁的笑容中帶著的那種熟悉的親近……就彷彿當時科拉等人對他的態度一般！

——定然是自己人無誤了！

不用想都知道，現在他們這些人一路上的表現定然已經被傳述給了黑石鎮的諸位巫師，或許今早的會議便是在討論他們的名額分配。

當然，討論是一回事，確定又是一回事，不然也不會有現在的考察了。

路過果園旁的花叢，他從中摘取了一小把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將它們插在巫師袍內的口袋內，繼續沿著碎石板路向下走去。

清晨的黑石鎮已經有了許多人在勞作，整齊的石板路上偶爾能聽到人們閑聊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陰影森林口音，樸實而厚重。

婦女們頂著一個大框從鎮上走向山峰，男人們則是扛著工具走向了城外，裊裊升起的白煙中，隱隱傳來的了食物的香味。

慕岩跟隨著男人們的腳步向外走去，路過他身邊的人都會停下來跟他打個招呼，慕岩也會笑著點頭回禮。

偶爾遇上健談一些的還會閑聊兩句，同樣濃重的陰影森林口音以及一連串周圍黑石鎮農夫都很熟練的葷段子，讓這些扛著鋤頭的農民在一臉懵逼的同時都有些懷疑這位是不是鎮上被某家人藏起來的私生子。

出城的隊伍沿著石板路走下去，慕岩很快就融入了其中，男人們大聲的開著玩笑，用熟練的動作抓著胸前的胸毛，大多數的話題都圍繞在了他這個看起來像外來人，但更像黑石鎮自己人的貴客身上。

而大概是兩年的貴族禮儀課程對於慕岩的影響頗深，就算嘴裡的葷段子一個接一個，他也一直給人一種彬彬有禮從容不迫的感覺。

非要形容一下的話，就是那種別人指著你的鼻子罵娘，但你依舊覺得那人很有禮貌，心平氣和的想一想可能還會覺得對方說的挺有道理的感覺……

閑聊中時間過得很快，一路上的氣氛都很歡快，但慕岩的臉上始終只是帶著淡淡的笑容，大概只有從這一點上，才會讓周圍的鎮民們回憶起他是巫師大人們帶來的貴客，而不是和他們一樣的黑石鎮農夫。

走出城門，越過一片片田地，很快就到了分別的時刻。

農夫們要去開墾周圍的荒地，而慕岩則是要前往另一個方向。

在答應了以後有時間一定去他們家裡拜訪后，慕岩轉身向著樹林深處走去。

沒人注意到，一隻從白石堡內飛出的烏鴉啄了啄羽毛，看著遠處那道漸漸被森林吞噬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人性化的疑惑，隨後撲騰著翅膀跟了上去。

……

扭曲的樹木在這片大地上艱難的生長著，茂密的樹林如果撇開那些生機勃勃的綠色，剩下的部分就如同群魔亂舞一般——陰影巫師的詛咒改變著這片森林裡的一切，不放過一切生命，甚至非生命…….

從黑石鎮高大的城牆一直到邊境上的要塞，這一片區域都是人類經過數百年的拼殺辛辛苦苦開發出來的安全地帶，除開這些看起來嚇人的植物外，並沒有什麼威脅性強的生物。

隨著黑石鎮人口的增多，近些年人類已經將一些重要的設施轉移到了這裡。

沿著崎嶇的小路一直向前，很快，一片微微凸起的小山包出現在慕岩眼前。

樹林的邊緣一圈鐵質的圍欄圍住了這裡，標誌著這裡並不是什麼荒蕪之地。

在圍欄外停下腳步，慕岩理了理衣服，從巫師袍中取出那束被魔法保護得完好的小百花，走了進去。

周圍很安靜，潮濕的土地上隱約還能看見淡淡的霧氣。

灰白的墓碑整齊的插在了土地上，彷彿一排排肅穆的士兵，慕岩從它們之間走過，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一排六塊嶄新的石碑安靜的立在那裡，不屈，但卻早已死去。

站在原地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慕岩回過神來，沉默著走上前去，抽出一支白花，放在了微微有些濕潤的泥土上。

「貝爾，獵鷹部第六小隊隊長，死於鋼盾營地保衛戰……」

「科拉，獵鷹部第六小隊……」

「帕爾……」

…...

「艾文，獵鷹部第六小隊預備隊員，死於鋼盾營地保衛戰……」

放下最後一隻白花，慕岩直起身來，看著這一列熟悉的名字，思緒彷彿飛到了極其遙遠的地方。

......他知道，對於這個他第一個經歷的世界，自己的感情始終是特殊的，之後他或許還會經歷無數多個世界，但都不會想第一個世界這樣有如此深的感觸了。

「一路走好，老朋友們……」他在心中默念，將剩下的白花放到了科拉的墓前。

——這大概是他在樂園世界中記憶最深刻的一個人了。

若不是這個嘴碎還愛開玩笑的男人一路的幫助，或許他早就死在了第一個世界。

直到此時，他都無法忘記這個男人含著笑將手中的刀高高拋上天空的情景，正是那一柄刀，讓他活到了現在！

他盤膝坐下來，望著那塊嶄新的石碑，似乎陷入了回憶。

「出來吧！」他突然出聲道。

周圍沒有任何動靜。

慕岩勾了勾嘴角繼續道：「躲在樹後面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在這裡搗亂啊？」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一棵大樹后竄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才不是！」小於根有些氣憤的大叫道。

「如果不是，那你躲起來幹什麼？」慕岩轉過身來，看著小於根眯著眼睛笑道。

「我，我……」小於根撓著頭，我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其實他本來是想說「我是想看看你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想要做什麼」的，若放在以前這句活早就脫口而出了，但現在，躲在樹后目睹了慕岩放花的動作，懂事許多的他覺得還這麼說實在是有些不對，但一時又找不到其他的說辭，只能急的使勁兒撓著頭。

看著小於根的動作，慕岩不由的笑了起來，對於這個科拉的孩子他天生的感到親切，也不打算為難他，笑著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於根！」小於根老實的道，看著慕岩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對於未知的緊張以及一抹莫名的親近。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眼前的這個人身上有種莫名的熟悉，明明才是第二次見面……

「真是奇怪，這難道就是以前艾文大哥說過的熟悉的陌生人？」小於根在心裡暗暗猜測到。

「我叫……安維斯」慕岩微笑著自報家門，招了招手，讓小於根走近些。

小於根愣了愣，有禮貌的他立刻向慕岩問了聲好：

「安維斯叔叔好！」

慕岩頭上暴起了一根青筋，科拉說的沒錯，這孩子果然皮！

他手一招，直接用魔力將小於根推到了自己面前。

「叫哥哥！」他按著這個小傢伙的頭「溫和」的道。

然而小於根卻一臉驚訝的看著他，下一秒錶情驚恐的大叫了一聲：「巫師大人！！」

從小因為調皮被科拉嚇到大的小於根這一刻的內心幾乎是絕望的……

「做了那麼多壞事，巫師大人終於要來收拾我了嗎？」他心中這樣想著，但還是很快被慕岩的一個腦崩彈醒了過來。

「安維斯哥哥！」聰明的他立刻醒悟了過來。

慕岩滿意的點了點頭，手放開，目光掃過孩子臉上未乾的淚痕，以及紅腫的眼睛，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這個小傢伙顯然比他來的還早，而且已經在這裡哭了好一會兒了。

「你那麼早跑來這個地方做什麼？」慕岩微笑著問道。

「我……」小於根剛想說自己是迷路了才跑到這裡來的，但立刻又想到傳聞中的撒謊的孩子會被巫師大人彈斷第三條腿等等恐怖的傳聞，立刻打了個哆嗦道：「我是來看爸爸的！」

「還有呢？」慕岩眯著眼睛笑問道。

小於根猶豫了一下，低下頭小聲道：「.…..和爸爸哭一會兒。」

說完又像想到了什麼，連忙補充道：「躲在家裡哭被媽媽看見了一定會傷心，所以我才來找爸爸的！」

黑石鎮的彪悍民風認為哭泣不應該是男人該做的事情，「要哭就回家哭」常被獵人們掛在嘴上，這句嘲諷的話被小傢伙們直譯下來就變成了「只能在家裡面哭泣」的準則。

小於根顯然很擔心這位硬是要讓他叫哥哥的巫師大人看不起他，但對於他來說，只要是媽媽或者爸爸在的地方，無論是哪裡，都是家！

就算拿個地方時陰冷的墓地也一樣。

真是個成熟到讓人心疼的孩子……

慕岩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頭。

「願意跟我講講發生了什麼嗎？」他似是閑聊一般開口。

不知是由於那抹奇怪的親近還是迫於巫師的威嚴，小於根猶豫了一下，隨後立刻將所有苦水都倒了出來。

時間就在兩人的閑聊中一點點流逝，漸漸放開的小於根一會兒憂傷的坐在地上，一會兒高興的手舞足蹈，一會兒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一會兒和慕岩爭論不休，似乎漸漸的，他已經忘卻了身前這個陌生人巫師的身份，將他當成了某個熟悉的人，某個他除了家人外最熟悉的人。

或許連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開心的跟一個人聊過了……

遠方的樹枝上，黑色的烏鴉疑惑的看著這邊。

因為害怕被發現，所以他沒有太靠近，看到此時的情景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這傢伙這麼會逗小孩兒？」他疑惑的想到。

另一邊，閑談的結尾是以小於根的嚎啕大哭結束的。

那可憐兮兮的聲音加上黑石鎮一脈相傳的大嗓門，饒是離得老遠的「烏鴉」也聽了個清楚。

「爸爸為什麼不要我了，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小於根哭喊著，好在現在這裡除了慕岩和一隻追蹤技術並不高明的「烏鴉」外並沒有其他人，不然他又要被取笑一番了。

慕岩沒有安慰，他明白對於這個情感壓抑了許久的小傢伙來說，大哭一陣正好能釋放些壓力！

他微微笑著，通過剛才的一番談話，他已經了解到孩子悲傷的原因有來自於家裡母親時常的悲傷，有來自於夕日玩伴們的欺負，也有來自於對如今生活的茫然無措，但更多的，還是來來自於缺少父親陪伴的孤單。

就如他說的，他有很多話想對爸爸說，也想聽爸爸教教他以後該怎麼做！

待得小於根哭聲漸漸小下去了，慕岩才站起來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安維斯哥哥？」小傢伙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來，表情苦兮兮的。

慕岩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低頭看著他：

「如果說我有辦法幫助你呢？」

小於根一愣，眼睛突然瞪大：「您能讓爸爸活過來嗎？」

「當然不能！」慕岩笑著搖了搖頭：「但......也許我能讓他跟你說幾句話！」

「真的嗎？！」小於根驚訝的彷彿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慕岩點了點頭，神色十分坦然：「那是當然，畢竟……我可是偉大的巫師大人啊！」

「哇哦！！」小於根臉上的表情瞬間從陰雨綿綿轉到了大晴天，激動得就差從地上蹦起來了。

慕岩微笑的看著他，餘光微不可查的掃過了遠處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