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貞節牌坊(中)(1)
盧四爺自知病入膏肓,時日不久。這日,將短衫叫到眼前,欲布置後事。待見短衫進來,看他衣衫不整,神情委頓,眼神飄忽不定,不禁又想起大兒子長衫舉止有度,氣宇軒昂,心下深為痛惜。足足將短衫看了半晌,方緩緩嘆氣說:「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短衫,你那幾個姨娘對不起我,這也不消說了,但是你媽,她一輩子含辛茹苦,守婦道,講祖禮,沒半分差錯。我一生有兩大憾事:第一個就是沒一座皇帝獎賞的盧家牌坊。如今這朝代,又不打仗,又不科舉,想請座軍政功德牌坊,科甲功名牌坊,那都是不大可能的了。若說忠正名節牌坊,官宦名門牌坊,也離題太遠,最多,也就是座貞婦節女牌坊了。皇上登基,我捐了不少錢,簡公公來青桐時,我們沒少禮遇他,我死後,你可托簡公公向皇上請求,賜一座貞節牌坊給你媽。如果我們盧家終於有一座自己的貞節牌坊,我在天之靈也覺安慰。」短衫點頭答應,問:「那第二件呢?」四爺嘆一口氣,並不回答,卻說:「短衫,你給鳳琴請的大夫是哪裡人?」短衫大驚:「父親問這個做什麼?」四爺道:「我要請他給我開一副葯,不過,可不能三副才死人,要一副奏效才行。」短衫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不住磕頭,卻不知該說什?礎?BR>四爺親手挽起,喘著氣說:「我不是要責怪你。你只要替我弄來這副葯,我不僅不怪你,還會獎賞你。除了葯之外,你再替我請個道士,書符畫押……」如此這般地叮囑了一番,再問,「你可聽明白了?」短衫擦去冷汗,偷眼看父親和顏悅色,並不像動怒的樣子,這才小心翼翼地答:「兒子都記下了。父親放心,兒子一定辦得妥妥噹噹。」四爺「哼」了一聲:「我當然放心。叫你做正事不行,這些個事,你不會找不到人的。」揮揮手說,「我累了,你出去找你媽來,我有話要囑咐她。」短衫答應著,去母親房裡傳了話,便順腳兒往三姨娘娉婷屋裡來。耀武揚威地,把郎腿翹得高高地,捏著嗓子說:「這些日子,我事務煩忙,也沒顧上來看望三姨娘,三姨娘別怪罪。」娉婷冷笑一聲,說:「原不勞二少爺惦記,只怕你少來兩趟,我還活得自在些。」短衫窩火,陰陽怪氣地說:「三姨娘果然艷如桃李,冷若冰霜,我想不惦記,還真不捨得。剛才我去看父親,已經是不中用了,將來這整個家,所有的人,還不都得我操心嗎?到了那時候,難道三姨娘也還是這麼著?」娉婷火了,霍地站起,指著門說:「那更不勞二少心操心!老爺死了,我自己上吊抹脖子,跟了他去便了。你爹不是口口聲聲惦記一塊貞節牌坊嗎?我替他掙來就是。」短衫又怒又窘,脹得臉通紅,說:「三姨娘好烈性。但願三姨娘說到做到。」一甩袖子,悻悻出門。走在小花園裡,還是滿心惱火,咬著牙想:叫你這會兒嘴硬,趕明兒老頭子死了,才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一路低頭走著,一眼看到那排倒伏的花叢,驀然想起這是大哥長衫出事的地方,心裡發虛,忍不住便停了腳步。忽又思及父親方才說的兩件憾事,原一直猜不透那另一件究竟指的什麼,看到花牆,才猛然明白過來,八成指的是娶了六姨娘回來卻不能?繚傅氖擄傘?BR>想著,忽聽身後隱隱有聲響,「空空」地又悶又急,像是有誰在敲梆子。短衫心中慄慄,記起下人們關於長衫陰靈不遠的議論來,不禁有些七上八下的墜墜不安,卻看著頭頂的太陽自己勸自己:大青天白日的哪裡有什麼鬼神,說不定是有賊吧?壯起膽子,伏低身子一路悄悄地掩過去,隔著花叢一看,卻是四姨娘荷花在玩指甲花兒。只見荷花穿著一襲滾邊旗袍,頭髮半干,顯見是剛洗過澡。撩起裙擺坐在樹墩子上,露出穿著透明絲襪的雪白大腿,膝蓋上頂著一隻瓷碗,正將鳳仙花兌著明礬倒在碗里用力地舂呢。那「空空」的聲響,便是杵子舂碗的動靜,倒叫短衫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