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壇對王小波不公平(1)
葛紅兵:中國文壇對王小波是不公平的,在世時沒有把他看作一個作家,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死後,他突然之間成了一個中心,成了一個神話般的人物,甚至成了一個文壇英雄。這些反映了什麼呢?我對王小波很欣賞,他在解構方面,尤其是解構體制文化方面有很大貢獻。他的小說和雜文都寫得非常有力,立場站得非常好,他跟中國現代相對自由主義思想進程的淵源聯繫,包括他自己和留美經歷,都使他具有反體制性。而他離開北大教師職位,這個行動也可以作為一個象徵來理解……劉川鄂:「王小波熱」有人帶看貶意,認為是炒死人,絕對不是這樣。主要是思想界的人推出了王小波,「王小波熱」有其深刻的思想背景。王的作品在去年、前年很熱的時候,主要是那些搞思想、社會學、人類學的學者特別欣賞王小波的價值,而且這些人都是談自由主義的人。王小波也正是一個自由主義者,死前他給一位美國朋友寫信時談到過,如果中國沒有自由主義者,我就是第一人。這樣一種態度,在體制內是不可想象的。王小波曾參加過一個北京文學座談會,去了以後覺得很失望,再也不參加了。我印象中,作家中除了王蒙,劉心武寫過一兩篇文章外,再沒有人提到過他。鄧一光:從閱讀這個角度來看,我非常喜歡王小波,他的小說基本上我都看了。他的小說有詭奇的一面,如《紅拂夜奔》,在歷史中的那種穿插,游移,極其漂亮,瀟洒。你甚至會認為那絕對是一個詩人寫出來的,而且是一個冷峻的夢幻型詩人寫出來的。再比如其他寫普通人的作品,像《革命時期的愛情》,我讀這些作品真是含著眼淚笑。他確實把小說還原為小說了,小說能帶來什麼樣的快樂,我是從王小波那裡知道的。劉川鄂:我對王小波的欣賞是多方面的。首先他的文學態度,當今中國作家裡他是非常特殊的,他把自己的生命選擇稱為「反熵」的過程,對現存對文學功用的理解持否定態度,包括他離開教師職業,做自由撰稿人,保持了一種很純粹的寫作立場。另外,在他的隨筆里,那種自由理性精神,比如對國學熱的批評,非常深刻。他認為中國古文化不過就是講「人際關係」,對生命的存在,人的價值思考是缺席的,對個人是完全否定的,王小波對之批評很深刻。再如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對生活中大量習見的荒謬、非理性的東西,他的批評都很有力度。在當今中國寫小說的很多,而真正寫出好的隨筆的人很少,王小波是先以寫隨筆而引起文壇注意的。葛紅兵:王小波在文學方面的確給我很多新奇的閱讀體驗,他能把當代生活當中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的徹底顛倒過來,讓我們看到其中的荒謬,不合人性,反歷史的方面,這需要非同一般的敏銳。同時他又不像魯迅那樣寫作,他給我提供了一種含淚微笑的閱讀,他不陰鬱,這是一種非常機智的寫作策略。他的《黃金時代》我認為可以列入經典,他對中國知青文學的發展作出了劃時代的貢獻,在王小波出現之前,中國的知青文學大多沒有脫離「知青視角」,沒有真正的穿越歷史的,具有生存本體論意義的反思。另外他的雜文我認為代表了一個時代,一種群體的聲音,代表了自由知識分子在90年代最有力、最正確的方向。劉川鄂:我更欣賞王小波的小說,我更把他當作一個小說家來看待。他的小說的價值遠遠未被今天的批評家揭示出來,沒有被大眾、被文學界所理解。他的小說對文革極左思潮的反諷,對歷史中人的無限可能性的描述,對所謂典型環境下的典型人物理論是非常大的顛覆。尤其他的文革題材作品,比起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更有一種藝術上的超越和理性的穿透力。米蘭.昆德拉對蘇聯統治下的捷克的表現是非常深入突出的,而王小波在中國所有寫中國文革題材的作家中是最深入最具藝術性的一個。還可把他與王朔作比較,王朔對文革思維的顛覆也是很有力的,但王小波不但顛覆還建構,滲透著一種理性、一種邏輯力量。葛紅兵:王朔給人感覺是他很失望,對人性他似乎比較悲觀,只是對愛情保留著幻想。在王小波的作品中,一方面是辛辣的嘲諷,徹底的批判,對歷史勿庸置疑的否定;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他的呼喚,對明確的理想主義,對自由的呼喚,對人的感性生命的尊崇。比如《沉默的大多數》,我們知道他在批判,同時也飽含理想。這個人物出現,表明沉寂了半個世紀的中國自由知識分子重新登場,並且有勇氣說出自己的立場,有意志堅持自己的立場,朝著這個方向邁進。他的早逝的確是文壇的一個損失,當然我也不贊成現在把王小波神化,我們中國人一向有把死人神化的衝動。劉川鄂:你這種提醒是有意義的,不過在王小波的價值遠遠還未挖掘出來之前,我們更多地還是應該去注意他有價值的一面。葛紅兵:我之所以提這個,因為中國人往往會在一個人活著的時候折磨他、漠視他,我想在北京的文學圈不一定沒有人知道王小波,但是,在他活著的時候卻幾乎沒有人站出來說話,這難道不是問題嗎?劉川鄂:王小波的存在意味著對於我國體制文學的一種否定,有人把他稱為「文壇外的高手」,可哪裡有壇,是誰限定一個壇不讓他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