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女士與藍(十八)

戴女士與藍(十八)

我一直都沒弄明白,我到底有沒有見到「蛙人六號」的最後一面。按照「星期五」的說法,當時我喝得醉醺醺的,就躺在熱帶區那兒的地板上。然後,她就和另外幾個搞「維生系統」檢測的人,把我抬回更衣室了。但她也吃不准我有沒有看到。因為「蛙人六號」出事的那個館,那個專門陳列食人魚的小館,就在旁邊一個小門裡面。而當時他的屍體還沒處理掉……「星期五」說,也有這樣的可能,就是我已經進去了,進了那個門,然後就在出來的時候,就在已經看過「蛙人六號」以後,我才昏倒在地板上的。「你自己再想想。」她說。我想了想,仔細的想了想。我對她說,我只記得,先是海洋館老闆和我一起進了更衣室。他對我講了「蛙人六號」的事,還把「蛙人六號」隨身帶的包給了我。當時我被這事嚇得臉色煞白。我對海洋館老闆說:「我想去看看他。」開始時他不太同意,後來他就讓我多喝點酒,「喝了再去。」我說「後來,我就走出去了。那時天已經很暗了,非常暗,馬上就要下雨的樣子。我從更衣室朝熱帶區那兒走。雖然很久沒去了,還喝了酒,頭裡發暈,但大致的方向我還是知道的……我站在那兒,看了會兒魚。都是些像鼻涕蟲一樣粘乎乎的動物。這些我都記得。對了,那時我還想起了一首詩。」「一首詩?」「對,一首詩。不過後來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等到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躺在這兒。你在我旁邊。」「哦。」「星期五」說。這真是個冷靜的女人。冷靜,堅硬。幾乎可以用冰、鋼鐵、有機玻璃、塑料管之類的詞來形容她。她的臉黑黑的,一直沉在陰影裡面。她還不停的用一些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喝點水!」她把一隻倒滿水的杯子塞到我手裡。「把手伸過來!」她相當麻利的撕開「蛙人六號」包里的那袋「創口貼」,三下兩下,貼在我胳膊肘那兒的一個傷口上。「不要開燈!」突然,她大聲叫了起來,聲音特別的尖利。我被她嚇了一跳。我說怎麼啦,已經是晚上了,天這麼黑,你又是端茶遞水,又是貼「創口貼」的,為什麼不讓我開燈?她也不回答我。後來我就有點忍不住了。雖然那時候生理和心理都特別脆弱,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做出一些姿態來。我是個男人。雖然我只知道她叫「星期五」,但是她這樣對待一個男人,終究是有些過份的。所以,我打起精神,挺直腰板,和她開了個玩笑:「黑燈瞎火的,你就不怕我非禮你呵?」她很輕的「哼」了聲。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隨著這聲很輕的「哼」,我感覺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它先在我的額頭上按了按,接著又摸摸我的臉,最後,這隻手在我左手的手背那兒停住了。「你的手真燙。」這句話本來應該是她說的。是她先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她是主體,我是客體,所以應該她說。但實際的情況是,我搶先把這句話說了,而且還裝出一副相當輕鬆的樣子。就像大多數男人在這個時候會表現出來的那樣,在黑暗裡,我故作姿態的聳了聳肩,緊接著又說了句:「而且很軟。」她沒有說話。自從她開始使用自己的那隻手,她便把她的嘴巴閉上了。堅決不再使用了。起先我還沒注意到。我把身邊堆著的那些東西往外踢了踢。它們是:那張軟塌塌還粘了些塗料的米白色魚皮,「蛙人六號」的包,以及我的一隻幾天沒洗的臭烘烘的濕襪子。然後,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像個女人那樣,嘰哩咕嚕的說了很多話。「打雷了。」我說。「你,怕嗎?來,靠著我,過來。」「你身上怎麼這麼燙——」她一概的全不回答。但對應於沉默的嘴巴,是她那十分堅決的動作。她站了起來,跨過地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走到西面那扇開著的窗戶那兒,開始脫衣服。過了一會兒,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的手摸在她身上。雖然每天都得塗那種粘糊糊的塗料,但「星期五」的皮膚仍然很光滑。至少,這是我的手摸上去時得到的手感。「你的皮膚可真好呵!」我說。我的手從她的背部慢慢往下滑。她的身上時而冰涼,時而滾燙,但皮膚仍然是光滑的。後來,我的手摸到她接近腰部的地方,突然感到了一陣異樣。「咦,你腰那兒怎麼有塊疤呀?」我有點詫異的問她。「小時候,不小心給開水燙的。」她輕描淡寫的說道。我想開了燈仔細的看一看,但她不讓。「醜死了,傷疤有什麼好看的。」我想想倒也對。但我還是俯下身子,在她的腰以及肚子那兒,連著那塊傷疤一起親了幾口。「疼嗎?」「不疼。」她說,「但燙著的時候真是疼,那時候不懂,在家裡就把燙出來的泡挑破了,後來才留下了疤痕。」接下來我就出洋相了。她那忽涼忽熱的身體完全呈現出來時,該死的幻覺還是來了。也不知怎麼搞的,我的眼前突然閃過一片死魚的肚皮。它們齊刷刷的往上翻著,白花花一片。「哇」的一聲,我張開嘴巴,終於把剛才喝下去的水,連同胃裡其它剩餘的東西,一下子全都吐了出來。第二天早上,我是直接從更衣室出發,然後,跟著海洋館老闆去當地警署的。做筆錄的那個警察年紀不大,腰板很直,像根細竹桿那樣立在那兒。我覺得他有點面熟。天氣相當悶熱,他穿了件中規中矩的黑色制服。衣服線條筆挺,從第一粒鈕扣到腳上的鞋帶,都像被漿過的一樣。「坐!」他對我說。我在他對面坐下,看著他從桌上的一大堆資料里抽出一張表格。「姓名、國籍、年齡、職業……」在寫到「職業」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的頭從表格的上方抬起來,看著我。在那個瞬間,我注意到他臉上閃現過一長串連續而又微妙的表情——然後,他落筆了。寫了一個字: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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