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7-31 受害人沉默的父親
張沛從小長大的家在遠離市區空曠外環外,去年附近開始開發新興的住宅區,但此刻卻擱淺著,成了一道道水泥高樓的標誌,彷彿拔地而起泥灰色的怪物。頂點小說,
「聽說是附近一個個村裡集體鬧的,說建築擋住了農田的光線,要求補償,一哭二鬧三上吊,結果錢沒拿到,工程反而乾脆停了。」薛陽走下車,看可可盯著遠處的高樓,提起兩句。
聯排三層的自建住宅是這裡的標配,門口的水泥地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在看遊戲直播。
「你好,張沛家是這邊哪個門?」白翎上前問道。
年輕人抬頭,上上下下的打量這他們幾人,「我家就是。」
「刑警隊的。」白翎和薛陽示意了下證件,「你是張沛的……」
「她是我姐,」年輕人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你們來什麼事?那兩個害死我姐的人不是抓到了嗎?」
薛陽和白翎暗自對了個眼神,今年前來的目的其實很簡單,查出賓館房間里那個有個著和張沛血緣關係的煙蒂來自於誰。
「你親姐姐?還是表姐?」
年輕人皺著眉,「親姐,我們村第一個如果是女孩都可以生第二個,不算違法的。」
白翎根本不接他的話茬,很自然地拿出煙叼上,然後順手遞給對方一支。年輕人眨眨眼,接過了手,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就點起來,「案子不是有啥問題吧?」
「你覺得會有啥問題?」白翎笑眯眯地問。
「如果沒啥事,你們警察怎麼會跑這麼遠到我們家來。」年輕人的臉在煙霧繚繞中顯得有些模糊,似乎一根煙已經讓他放下了所有戒備,「我也聽說什麼他們想翻供,真扯t娘的蛋,我姐人都沒了,他們還想抵賴,說到底就是不想賠錢罷了,一群慫貨。」
「小燦!」名叫張燦的年輕人話音剛落,屋裡就走出了一個中年女子,臉色雖然憔悴,但看起來還頗有精神,她把薛陽三人禮貌地請進屋裡,還小心翼翼地張望了下,看周圍鄰居有沒有誰看到這一幕。但是當可可彎腰把張燦丟下的煙頭放進物證小袋子的時候,這位母親也是第一個跳了起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別以為我們沒看過電視劇,你們要這煙頭是查那什麼,dna,對,就是對罪犯查的那一套!」
「陳女士,我們來就是為了補充證據上的東西。」薛陽嚴肅正經的臉最能達到震懾作用,嚇唬的本想抗議的母女倆都給愣了,「另外,張沛出事情的晚上,你們每位都在哪裡?方便的話提供一下。」
「什、什麼意思?」張燦有些無助地看看眼前人,又看看身旁的媽,「你們把我們當壞人嗎?我們還能害死我姐不成?」
「張沛死那天,你們誰去過賓館找她嗎?」白翎重問了一遍。
張燦的臉上浮騰出一股濃烈的憤怒,「你們丫的是不是收了那兩王八蛋的錢,想要誣陷我們啊?你們警察有沒有人性?還是不是人?」他激動地摸出自己的手機,手指都有些顫抖,「老子要發微博,到網上去揭露你們這群王八蛋警察!你們這群吃公糧的豬狗!」
他這攪合,讓白翎體會到什麼叫哭笑不得,他剛想解釋,身後的潯可然已經開口,「張沛跳樓自殺的地方發現了一截煙頭,上面的dna顯示這人和張沛有血緣關係。」
話落,張燦愣住,花了好幾秒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最終還是得出個自以為一定正確的結論,「肯定是你們警察搞的偽證!你們肯定收了那兩孫子的錢!然後搞這麼一出,這樣他們就是證據不足,不用上法庭,就不要陪我們家錢了!」
「比起你姐姐自殺的真相,賠錢更重要嗎?」潯可然終於把三個人心**同的問題給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出來。人從自身角度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是一種本能,可可從自身角度看,查找線索無非是為了一切真相,而從張燦的角度看,警察到來、提出的質疑,都是為了錢,也不過是因為他覺得其他人和他所求一樣,充滿了對錢的渴望。
張燦被刺得臉漲紅,倘若不是眼前站著身高馬大的薛陽和白翎兩人,估計早就動手打潯可然了。白翎都憋不住嘴角的冷笑,眼前這小夥子心裡的每一個想法都浮現在臉上,要說他去過賓館卻一直潛伏不說,估計沒這份本事和心計。
薛陽則早就察覺了另一個人的不對勁,張沛的母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低頭不語,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知情不報的心虛表現。
「你去過?」薛陽盯著中年女子問。
「我去的!」門口傳來男人的聲音讓眾人都回過頭,張沛和張燦的父親,張志和左手拿著個水桶,右手裡拿著個釣魚竿走進了門。「那天晚上我去找過我女兒,但是沒找到。」
「張先生,你之前完全沒提過這件事,你去哪找的?」這回別說薛陽,白翎的臉色都沉了下來,張志和的話一開口,就像是掀開了一個巨裂的縫隙,裡面包含著太多值得探究的細節。
張志和慢慢放下手中的釣魚工具,找了個小木凳就坐下來,「小沛夜裡打我電話,說喝醉了要找我接,我就開車去了,但是她只知道自己在大學城附近,最後也沒找到。」
「沒找到……你就回來了?」白翎的問題很直接,也很合理,有哪個父親半夜接到女兒電話,最後找半天沒找到就離開不管了的?
「那咋辦?電話也打不通,我開車一圈圈兜了也不知道她在哪,我還能怎樣。」
「就是,你還想我爸怎樣?」張燦也隨之叫囂道。
可可仰頭嘆口氣,「真不明白你們拖時間的意義在哪。張沛跳樓的房間里找到一個煙蒂的dna屬於和張沛有血緣關係的男性,你們要是不願說真話,我們可以等化驗報告出來之後到公安局去談。」
一時間眾人都陷入了沉默,最後還是張沛的母親,帶著輕微的顫音,問了出口,「老張,你……說實話,你真沒見著沛沛?」這個問題她曾經想到過,當晚她接到丈夫的電話時就聽得他說,怎麼都找不到女兒,不管怎樣先回來再說。因為家裡在近郊偏僻,等到丈夫從大學城開回家時天色已經蒙蒙亮,緊接著就是最近的派出所上門來警察通知……後面的事情像是一陣旋風般發生,連讓她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唯一支持她精神的,就是她還有個兒子,這個家不至於到了中年,生生破碎。但此時回想起最初的一切,她的心中一下子空蕩蕩的似乎失去了底,對啊……如果是自己,怎麼會找不到女兒就這樣回來了呢?
「可、可是……沒道理,他如果看到沛沛跳了樓,他怎麼會當做沒發生過……」妻子抱著最後一絲掙扎問道。
「如果他看到張沛死了的確不會隱瞞,正是因為他看到的時候還沒跳樓。」潯可然的話讓現場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底,「張沛跳樓的時候,你在吧?」
張志和低著頭坐在那,也能清晰感覺到所有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的壓力。他深呼吸,再深呼吸,腦海里終於才明白一個道理:今天這一出,是逃不過去了。
「我……我怎麼知道她會那麼傻?」年邁的父親很輕很輕的說。
但所有人都聽到了。
張沛的母親扶著桌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她突然間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了。
張燦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似乎還沒反映過來發生了什麼。
薛陽和白翎做了個眼神,後者悄無聲息地出門去呼叫最近的派出所協助。
「張先生,這麼說你當時找到你女兒張沛了,」薛陽悄然地打開了帶錄音功能的警用設備,「並且目睹了她跳樓的過程?」
「嗯。」張志和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斷下,」可可實在忍不住,「你有沒有從賓館那帶回什麼東西來?任何東西都算。」
張志和茫然地抬頭,好幾秒后才似乎對準了視線的焦點,「有……一件沛沛的牛仔外套,我回來放回她房間的沙發上了。」
潯可然在張志和指路之後,轉身就去張沛房間里搜索,她才不在意張志和作為一個父親,要怎樣面對這一切,她在意的只有物證,真相,和如何對死者交代。
一直愣在那的張燦似乎這一秒才反映過來發生了什麼,「爸?你在那?你看到我姐了?那你怎麼沒把她帶回來?」
「我哪知道啊?」張志和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無辜,「我、我到那時候她就在暗不溜秋的房間里哭,哭哭哭,我說你哭個毛,哭有什麼用?一個女孩子家家不知道檢點點,被他們抓到了賓館里來,還有臉哭。你說,我這不是關心她嗎?」張志和看看兒子,又轉頭對著警察,「是個當爹媽的誰想自己孩子遇到這種事情對不對?她都還沒出嫁,出了這種事情,以後怎麼結婚?誰還要她?」
「你說了她幾句,然後呢?」薛陽循循善誘地問。
「我也沒說幾句,真的……」張志和又低下頭,「但是她還跟我犟,說她沒錯,畢業飯大家一起吃的,酒大家都喝的。我一聽這才生氣了,還喝酒,小小年紀她還學壞,學人喝酒。」
「你女兒23歲了,早就成年了。」白翎從門外進來就聽到這麼一句,「你兒子剛19,那他還抽煙呢。」
張志和怨懟地看了眼白翎,似乎想發火又不敢。
「然後呢?」薛陽把他注意力再度拉了回來。
「然後……她說大家都喝酒,喝酒這多不好,要不是喝酒怎麼會被男同學拖到賓館強姦對不對,所以我就一生氣,打了她一耳光,這麼大了,我也從來沒有打過她對不對,我真的是氣壞了,她到哪學的不好,學人喝酒,還……」
白翎打斷張志和的叨叨,「你女兒被人強暴之後跟你求助,你開車過去,然後怪罪她不檢點,還打了她一耳光?」
張志和囁囁著,想開口反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來,「我、我哪曉得她就會跳……跳下去了。」
白翎彷彿很有道理的點點頭,「嗯,所以你覺得自己沒錯的話,為什麼看到女兒跳樓之後就立刻逃走,還隱瞞了這一段事情呢?」
張志和愣住,他從未想過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就能把他自以為藏的很好的真實一面揭露開來。
但是在場眾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薛陽和白翎都只覺到眼前人影一閃,就看到張燦沖前兩步,一腳把坐在板凳上的爹給踹了下去,張志和向側後方狠狠的撞擊在地上,發出很大一聲叫喊。
薛陽和白翎立馬上前制住張燦。
「誒誒冷靜冷靜,當著警察面打架,小朋友你是想公安局三日游嘛?」
幾乎是同時,附近派出所來的幫忙的警車也恰好停在了樓前,下車的兩個警察跟白翎一邊打著招呼,一邊毫不客氣的呵斥了張燦。
「算了算了,」白翎小聲地和同事說,「小子看不出來,還對她姐姐挺有感情的。」
派出所的同事用一種驚訝的眼神回看著白翎,「就這小子?呵呵。」
那邊張燦不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踹自己父親,只好罵罵咧咧,「老東西你腦子裡都是漿糊嗎?你把我姐給逼死了,那拆遷款不是一下子少了好幾十萬?那可是我的錢!我要用來買房子娶媳婦的錢吶!」
這回輪到白翎和薛陽愣住了,他剛說什麼?白翎幾乎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什麼,扭頭看向派出所的人。
「你沒聽錯,」派出所的人拍拍他的肩,一副瞭然的樣子,「這家的小子混賬是附近都聞名的,從小看輕女兒,死寵著兒子,結果兒子抽煙喝酒打架,回來問父母姐姐討錢,討不到就砸家裡的東西,半夜隔壁鄰居報警都報過好幾次了。從高中起就是張沛半工半讀賺錢貼給家裡父母,父母轉身就給弟弟去瞎混。姐姐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好的榜樣他不學,還學著他爸媽一起看不起姐姐,說她一個女的讀什麼書,趕快嫁出去換幾萬塊回來給他玩彈珠遊戲機才是正確的。這些我們在調解的時候聽他說的聽的耳朵都老繭了。」
這邊人說的白翎都無言以對了,那邊的張燦又罵著罵著跳起了腳,他心裡想著姐姐死了,這就是拆遷時候少算一個人頭,這個人頭好多錢呢,想到這裡又剋制不住抬腳去踹自己父親。
張志和只是抬手躲避著,即不反抗也不阻攔自己兒子。
突然之間,張沛在那種情況下選擇一躍而下的緣由,已經很清晰了。冰凍三尺,從非一日之寒。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即使在她深受傷害時,也不會給予她什麼保護和溫暖。而另外一個飛揚跋扈的弟弟,僅僅因為是男孩,就可以為非作歹為所欲為,還被父母依然深深寵愛著。
白翎無語地看薛陽,只看到薛陽冷眼一個笑,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張志和,跟我們回公安局做筆錄吧。」
張沛的母親此時突然跳起身來撲向自己丈夫,哭喊著要他把女兒還回來,幾個警察好說歹說勸住了,張燦又伸手拉扯父親的衣領罵架,那頭又要去制住張燦,在一片混亂中,一聲刺耳的金屬敲擊聲震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大家紛紛回頭,潯可然正站在裡屋的門口,帶著手套的手裡捏著一件牛仔外套。
「張志和,你認清楚,這是你從賓館帶回來的衣服?」
張志和還坐在地上,一頭一臉都被兒子推搡的亂糟糟的,「是……是這件…沛沛只有這一件牛仔外套。」
「這件外套是男款的,而且我剛電話核實過了,當時賓館的物證里已經取得過一件張沛的牛仔外套。」潯可然掂量著手裡的衣服,說出讓所有人愣住的話,「張志和,你帶回來的這件,是強姦嫌疑人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