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婉潞把手停下,雙手放在裙上,抬頭那眼底還是依舊那麽平靜,「怎麽?我要讓誰去哪裡,他們的事要誰來接替,這些事都要先問過你嗎?我倒想問問,這府里誰是下人,誰是主子?」
陸管事額頭上已滿是汗珠,他用袖子擦一擦才又道:「奶奶的調配那是奶奶自己的事情,不過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那麽多,總要提前告訴小的一聲,小的才好……」
婉潞不想和他羅唆,叫了聲人來,帘子掀起處走進四個中年管事,婉潞沒有去看陸管事,而是指著那四個中年管事吩咐,「陸總管一家到那邊去了後,他的事就由你們四個接手,我昨兒已經和你們說過了,各人原來管的事各管各的就成。」
四個管事齊聲應「是」,婉潞這才瞧向陸管事,「陸管事,現在你可以安心往那邊去了吧?」
陸管事說不出話來,他恨恨地瞧著這四個管事,這裡面有兩個可是經常來奉承自己,自家也有他們的孝敬,他們怎麽就不聲不響地投靠了六奶奶?
看著那四個管事的臉上對自己露出的嘲諷笑容,陸管事對婉潞道:「奶奶,這些小人背地一套,當面一套,奶奶你是做主子的,可不能受這些人的蒙蔽。」
婉潞站起身走到陸管事的面前,「陸管事,蒙蔽?是你陸家蒙蔽我多一些呢,還是他們蒙蔽的我多一些?」
陸管事被這話說得面上開始現出白色,陸家世代在趙府做管事,這百來年積累的財富也不是個小數目。
婉潞伸手從袖子里拿出一樣東西來,在陸管事眼前晃一晃,那是一根金釵,釵上鑲了指頂大的寶石,鳳眼用的是龍眼般大的珍珠。
這首飾是從哪裡來的?陸總管皺眉正在想,婉潞已經笑了,「陸管事,你一年的工錢是五十兩,就算加上吃喝衣衫,這一年也不過就是八十兩,這根釵單上面的寶石和珠子就值三百兩,而這,不過是你媳婦拿來賞你家丫鬟的東西。」說著婉潞把這釵丟到陸管事懷裡,釵掉在陸管事衣襟上,上面的珍珠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婉潞站直身子,聲音冰冷,「陸管事,我可要請教請教你,這樣的東西說是你四、五年的月錢也不為過,你媳婦就拿來賞給丫鬟,理由不過就是這式樣不時興了,別說是你媳婦,就算是這族裡差一點的主母們,只怕都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陸管事,我倒想問個究竟。」
陸管事此時已經汗濕重衫,屋裡的人都屏聲靜氣地等著婉潞下面的話,婉潞說完就看著陸管事,「方才陸管事連自家的東西都認不出來,可見你家裡這樣的東西定是塞滿了箱子。」
陸家做了百來年的管事,背地裡置的產業不少,不過是貪著趙府的庇護才沒有求告出去,眼下聽了婉潞這話,陸管事跪坐在地上,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婉潞重新坐了回去,看著不說話的陸管事,「這幾輩子的臉面我也不趕盡殺絕,你回家去收拾東西,過去那邊宅子好好伺候。」
陸管事沒想到婉潞竟這樣說,重新跪了起來磕了個頭,「小的領命。」說完他僵直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婉潞一笑,又叮囑那幾個管事一些事情也就打發他們出去。
來回事的人依舊絡繹不絕,秦氏要照管婚事,支銀子的事就要來和婉潞商量。
秦氏還帶了幾匹料子,說這些都是婚事上能用上的,從綢緞莊里尋的上好的,妯娌兩人在那裡商量,又讓人把珍姐兒請了過來,讓她也挑些料子好給她做嫁妝。
珍姐兒一聽到自己的嫁妝,那臉又紅了起來,說只要婉潞和秦氏做主就好。
正說得熱熱鬧鬧,丫鬟進來報說陸爺爺來了。
陸總管做了這三、四十年的總管,尋常的下人都以爺爺稱之,珍姐兒正要迴避,秦氏已經攔住她,「別走,正好看戲,你也能學著些管家。」
這話讓珍姐兒的臉又紅了起來。
陸總管走了進來,他鬚髮皆白,進來正要行禮,婉潞攔住他,「陸總管請坐,正要讓人去請您呢,說的就是讓您過去那邊新宅子幫忙的事。」
陸總管站得筆直,對婉潞行禮道:「六奶奶,老朽已經年過七旬,還請奶奶發個慈悲,容老朽全家離府。」
婉潞手裡正抖著一匹連綿不斷滿地金的緞子,對秦氏道:「這色正好拿來做包袱皮,另外那匹紗用來給理侄兒糊窗子是最好不過,粉色襯著那邊的梧桐,又鮮亮又喜慶。」
陸總管說完話就等著婉潞發派,誰知婉潞依舊在那裡和秦氏商量要給里哥兒布置新房的事,只當自己沒說過話,陸總管又開口道:「六奶奶,小的……」
婉潞這才把手裡的料子放下,眼轉向陸總管,秦氏也款款坐下,手並沒有離開那些料子,那眼和婉潞一樣沒有離開陸總管身上,唇邊含有一絲絲笑容。
兩位少奶奶都才三十左右,正是如花似玉的容貌,此時不言不語卻讓陸總管心裡有些發毛,他遲疑一下才道:「六奶奶,小的在趙府受恩深重,全家老小都仰仗趙府,奶奶現在……」
不等陸總管說完,婉潞冷笑開口,「好個受恩深重,陸總管,你可知道這四個字怎麽寫?」
陸總管沒料到婉潞竟半點顏面都不給自己留,方才那半真半假的求去此時變成全真,臉上有豬肝色顯現,「奶奶,小的自認對趙府竭盡心力,再無半點不妥,況且小的幾年前就想求去,不過是老爺愛護小的,讓小的依舊在府里伺候,小的一片赤膽忠心,並無半點隱瞞趙府。」
婉潞輕輕一哂,「原來說來說去,這是怪我誤聽了人言,對你家不好?」
她話里的嘲諷陸總管怎麽聽不出來,只是陸家在趙府這百來年,跟著趙家同進同退,此時上頭還有趙大老爺和楚氏,陸總管之前哪把婉潞這位少奶奶放在眼裡?
方才陸管事回來尋到陸總管,說六奶奶有令,讓自己父子都到那邊新宅子伺候,這是明擺著要奪自家權柄的事,陸家這總管做了上百年,只把一個趙府總管當成自己家的永遠基業,哪能容得下別人覬覦這總管之位?
當年月太君還活著的時候也曾發作陸家,尋別人家來替了這總管之位,那時陸總管的父親還活著,使了多少力氣才讓月太君打消了主意,又反讓月太君把那家要替自家做總管的人家遠遠打發了出去,今日又怎吞得了這口氣?這來尋婉潞開口求去,不過是想將婉潞一軍,誰知婉潞一不留,二不同意,只是在問別的,陸總管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婉潞聽陸總管答不上來,又開口道:「陸總管,若照了你說的,我受了別人蒙蔽,才讓你和你兒子去新宅子那邊幫忙,那我倒想問問陸總管,你做總管平日的職責是什麽?」
這事陸總管倒答得上來,「小的受了侯爺和太太的託付,自然是管理家裡瑣事,管教下人。」
婉潞一笑,「好個管教下人,陸總管,你管教的下人就是讓主子使喚著不動嗎?」
陸總管額上開始有汗出來,「小的並未曾讓下人們不聽主子使喚。」
婉潞又笑了,「新宅子那邊要挑人過去服侍,挑了一批不去,兩批不去,一直到第三批還是沒人去,我這才沒奈何,讓陸總管你們父子去做個帶頭的,誰知陸總管您倒好,別人不過背地裡尋個由頭不去罷了,您就直接到我跟前要全家求去,陸總管,您這是要脅我呢,還是要陷我於不義?我倒想請教請教。」
陸總管沒想到婉潞竟是個軟硬不吃的脾氣,再看著婉潞眼裡射出的寒光,腿再也撐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奶奶,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