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皇上,
乾清宮中。
李德差使太監奉上膳食,用銀針試毒后,方才請沈濯日落座,為他布菜。
唐芯心裡有些七上不下的,每當沈濯日端起湯碗,她的呼吸就會為之一頓。
「這湯有何不妥?」犀利的目光從正前方刺來,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唐芯咽了咽口水,她該說湯有問題,還是該說沒問題呢?
有問題,接手過湯的人,都得遭殃,其中包括她這個親手熬燉的御廚,可若說沒問題,他喝進肚子,也會察覺到異常。
早知道是這樣,她幹嘛意氣用事陷害他啊!
唐芯恨不得立馬找塊豆腐把自己撞死在上邊兒。
「嗯?」沈濯日略感狐疑,她在想什麼?臉上的神情竟這般豐富。
唐芯把心一橫,做都做了,就算要死,死之前總得先報復他一回,出出惡氣!
「回皇上的話,這湯沒有問題,您只管享用便是。」
可她的樣子卻不是這麼回事啊。
端著湯碗的手頓在半空,一如唐芯懸吊吊的心情。
見他不信,唐芯強行解釋道:「奴才初做魚翅豬骨湯,又自作主張改了下工序,多加了些調料提味,不知此湯能否合皇上的口味,所以有些忐忑難安。」
一會兒他若真的問罪,她就說湯里多加鹽,是為了給他補充營養,反正食鹽過多的壞處,宮裡這些個連食補都不懂的人,百分百不知,可以任由她自行發揮。
說著,她真誠的抬起頭,迎上沈濯日審視的眼神。
「那朕真得細細品嘗才是。」沈濯日收回視線,手指捻著勺柄,盛了一口送入唇中。
唐芯緊張得呼吸驟停,一雙眼眨也不眨地死命盯著他……手裡的金勺。
近了,就要喝進去了。
嘴唇輕輕動了動,一股衝動湧上腦門。
「別……」喝。
最後的一個字,在他鼓動的喉結下,徹底消音。
「皇上。」她戰戰兢兢的喚道,他還好吧?
沈濯日面不改色的側目看來,劍眉微擰,帶著三分不悅,七分疑惑,哪裡像是喝過咸鹽的人?
唐芯呆了呆,停止的心跳好半天才恢復跳動。
舌尖輕舔舐過唇瓣,艱難啟唇:「這味道您滿意嗎?」
「尚可。」他淡漠的答道,不論是面色,亦或是態度,皆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勒個去,神人啊!
唐芯肅然起敬,但她仍有些不放心,遂,問道:「您真的覺得味道不賴?」
再三的試探,令沈濯日更生出幾分疑惑來,他放鬆了身子,悠然傾靠在椅背上。
淡淡的說:「同樣的話朕不喜說兩遍。」
「……」唐芯機械的扯了扯嘴角,是她記錯了么?湯里其實根本沒放多餘的調料,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可是,她明明放了三勺鹽啊!
秀眉高高攏起,似有化不開的愁悶纏繞。
沈濯日眼泛興味,食指輕托下顎,欣賞著她時而愁眉不展,時而撅嘴鼓腮的生動表情。
口不對心,兩面三刀之人,他見過無數,可入宮多時,又在御前侍奉,仍能保持一顆不染塵垢之心,連遮掩心思都做不到、學不會的,他是唯一一個。
把他調到身邊伺候,確是沒錯。
唇角輕輕一彎,如雨後初晴般清淺的笑容,悄然綻放。
唐芯冷不防回神,剛巧見到這宛如曇花一現的驚艷畫面。
心跳頓時亂了節奏。
「咳咳!」不和諧的咳嗽聲,將唐芯從愣怔中喚醒。
小臉徒然一紅,丟死人了!她居然會對冷麵神發花痴!
眼眸垂下,在地上看來看去。
沈濯日心情極佳,連帶著冷硬如鐵的臉廓,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好笑的問道:「你在找什麼?」
「地縫!」她要把自己埋進去。
心裡話脫口而出,等她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臉上紅暈更甚,說是錯,不說也是錯,索性把腦袋低埋下去,開始裝死。
沈濯日眸中的笑意又濃了些,這傢伙,當真是有趣至極啊。
輕如朗風的笑聲,漫出唇線。
唐芯惱羞成怒地想著:有什麼好笑的?沒見過人出醜么?
「皇上,御膳房裡有好多事兒等著奴才去辦,請容奴才告退。」惹不起她躲還不成嗎?
沈濯日斂去唇邊的笑意,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唐芯剛退至殿門,又想起了那道暗藏玄機的湯水,跺跺腳,回到殿中。
「皇上,這道菜不宜服用過多,適量即可,否則會傷身的,為了皇上您的龍體著想,奴才這就將它撤去。」說完,她大著膽子伸手去端湯碗。
李德厲聲一喝:「你好大的狗膽!御用之物,也是你能碰的?」
「啊」,唐芯嚇得身子一抖,手中的湯碗順勢掉落到地上,湯水濺濕了她的衣擺。
毀屍滅跡成功!
一絲得逞之色在她眸中飛快掠過,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彎腰撿拾地上散落的碎瓷片。
芊芊玉手在鋒利的瓷片中穿梭中,稍不留神,指頭就有被劃破的可能。
「你且退下。」沈濯日冷著臉罷手,眉宇不悅的緊蹙著。
唐芯愣了愣,輕掃過地上那半碗沒摔碎的瓷碗,借著起身之際,一腳踏了上去。
『咔嚓』
清脆的碎響回蕩在大殿中,她剛一起身,即刻就有宮人一擁而上,麻溜的清掃好地上的狼藉。
確定萬無一失后,唐芯方才行禮告退。
「皇上,那碗湯怕是被人做了手腳。」李德等人走後,才把心裡的猜想說了出來。
「他沒膽子對朕下毒。」沈濯日說得十分篤定,「許是又被御膳房裡不長眼的奴才算計了。」
上回,他品嘗過那碗參了胡椒面兒的膳食,噴嚏不止,經隱衛秘查,才查清緣由。
若非母后鐘意那廚子的廚藝,他豈容此人繼續在宮中蹦達?
殺意瘋漲,殿中的氛圍徒然變得危險、凝重。
饒是李德跟在他身邊多年,也覺心口生悶,慌忙垂下頭,不敢直視天顏。
「唐芙回寢宮后,可有異動?」沈濯日極快收斂了外露的氣勢,神色冷漠的問道。
「隱衛來話,說是人回去后,便閉門不出,這會兒想來正在屋中歇息。」李德如實稟報道。
「讓太醫多開副方子,務必要照料好蓉妃。」他特地咬重了照料二字,話里透著一股子讓人頭皮發麻的冷意。
御膳房。
唐芯大步流星邁過門檻,揭開煮湯的鍋蓋,用勺子盛了少許,輕輕一抿。
舌尖當即被鹹得陣陣酥麻,她接連往嘴裡灌了好幾杯涼茶,才將這股異味去掉,又將剩下的湯汁倒入餿水桶,毀掉證據后,一臉愁苦的坐到台階上邊。
「奇怪。」那麼重的鹹味,他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喝下去的?
難道他天生喜歡重口味?不對啊,之前她做的菜都是參照正常人的喜好做的,味道加得不重,也沒聽他說不喜歡。
唐芯想了許久,仍抓不住半點頭緒,乾脆把這疑問拋開。
不管怎麼樣,保住小命就是最好的結果!至於別的,關她何事?
黃昏時分,若凌居後殿東角的牆角處,幾株高達半米的雜草無風自擺,不一會兒,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就從草堆里探了出來。
這方是寢宮的後院,無人盯梢,唐芯警覺地看了看院子,貼牆來到窗邊,輕輕敲了下窗子,等到小春開窗后,利落地翻了進去。
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中藥味。
「你生病了?」她擔憂地問道,從頭到腳把小春打量了一遍。
後者趕忙搖頭,解釋道:「葯是太醫院給主子您送來的。」
「我又沒病,喝什麼葯?拿走,難聞死了。」她嫌惡地揮了揮爪子,天知道,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中藥!
「可這是皇上親自吩咐太醫院煎的,鄭太醫親自送來,還說一會兒要來為主子診脈呢。」小春面露難色,見她對喝葯深惡痛絕,一咬牙,走到桌邊三下五除二把葯喝得精光,速度快得唐芯連制止都沒來得及。
「你傻啊?葯能隨便喝嗎?萬一裡邊放了不該放的東西,怎麼辦?」唐芯氣呼呼地戳著她的腦門教訓道。
小春笑得一臉傻氣。
見狀,唐芯哪還罵得出口?悻悻地癟癟嘴,在心裡邊又給沈濯日記上一筆。
「我真該把鹽換成辣椒!」辣死他得了!
那一丟丟的小愧疚,如天上浮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辣椒?」小春連聲追問,卻沒能撬開唐芯的嘴。
得知一會兒有御醫造訪,她急忙梳妝打扮,妝容剛化好,貴客就找上門了。
「鄭太醫,您裡邊請。」小春規規矩矩的把人帶進門。
來人著一席青色儒袍,綸巾束髮,嘴角擒一抹平易近人的笑,端得是風度翩翩,溫文儒雅,左肩掛一木藥箱子,走近到身前,一股極淡的葯香撲面而來。
這人就是小春口中醫術冠絕太醫院,年紀輕輕就被沈濯日破例封為太醫院院首的鄭曦之?
「微臣見過蓉妃娘娘。」他客套地拱手作揖,即便面對著失勢的后妃,笑意仍舊不變,似將她視如常人。
一隻笑面虎。
唐芯默默給他貼上了標籤,嘴唇一咧,血盆大口順勢張開,露出了兩排茭白的牙齒。
饒是如此不堪入目的形象,依舊沒能讓鄭曦之變臉。
「娘娘,請伸手。」鄭曦之坐在小春搬來的矮凳上,打開藥箱,取出一個金色的小軟墊子,供唐芯墊手。
「你的藥箱里,放這麼多蓮子心做什麼?」密密麻麻幾乎裝滿了一箱子。
鄭曦之不動聲色地睨了她一眼。
「當本宮沒問。」她只是一時好奇,可沒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想法。
「近日齊妃娘娘肝火過重,此葯是微臣替她準備的,若日日泡茶飲用,可清熱去火。」他一邊說,一邊為唐芯把脈。
「唔,」那女人是得好好去去火。
唐芯認同地點了下腦袋,不曾注意到鄭曦之溫和的面龐上閃過的那絲異色。
「娘娘貴體尚佳,脈象平和,並無異狀。」鄭曦之適才收手,「微臣來此前,皇上特意叮囑,命微臣為娘娘開一幅安神凝氣的藥方,每日三次,用不了幾日,娘娘就能安然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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