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趙晗本覺自己今天作了件好事,但聽趙振翼這麼一說,竟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心來,她自穿越過來,雖口中叫趙振翼父親,心底一直覺得他只是這個原身的父親,她從沒真把他當成自己父親看待。再加上原身生病的那段時間,趙振翼也並不是經常來探望,讓她覺得他也不是那麼關心原身的。
可事實上他關心自己,聽到白天出事,不及更衣也不及用飯先趕到自己院里詢問。
也許原身生病的那會兒,他並不是冷淡,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始終沉默寡言、拒絕關懷的原身吧。畢竟古人對抑鬱症並不了解,也不知道這是病情的表現,而非情感上的疏遠。
趙振翼今天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真的打動了她,她能感覺到,他是真切關心「自己」這個女兒的。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今日她被趙采嫣小小地坑了一下,卻藉此了解到了這位父親大人的真實心意。
「父親……」趙晗穿越後頭一次發自內心地喊出這一聲,視線中的趙振翼彷彿與記憶中那個兩鬢斑白、高大微駝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她不覺眼圈有些發熱,鼻子也酸楚起來,「女兒知道了,以後會小心謹慎,不再冒險了。」
趙振翼在紫竹院用過飯,又和趙晗聊了幾句家常話,就回去了。只不過沒有先回正房,而是去了趙采嫣住的東廂房。
趙采嫣今兒一天心情都極好,恨不能哼幾句戲文里的曲子,只不過那也太放浪了,她是不敢真的唱出來的,但心底喜悅到底是壓抑不住,就像揣著個活蹦亂跳的小兔子在懷裡。
一想到今日終於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兒,還與他說了許多話,他還把自己當成恩人感激,她就覺得不枉這許多個月的等待、籌謀。
趙采嫣心情好,便看什麼都是好的,回房后打賞了今日有功的從蘭從芝,從蘭從芝謝恩,主僕三人都是喜滋滋的。
恰好趙振翼此時大步進來,見她滿臉喜色,本來就不豫的臉色更是冷然一沉,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
趙采嫣吃了一驚。從蘭從芝也趕緊收斂表情,戰戰兢兢地站好。
見父親沉著臉卻不說話,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問:「父親,何事讓您不開心了?」
趙振翼瞪她一眼,沉聲問道:「今日在萬華寺,你獨自一人跑哪裡去了?」
聽到父親這樣質問,趙采嫣的心不禁跳亂了一拍,定了定神后解釋道:「父親,女兒是為尋找掉落的珍珠,才和鄭媽媽走散的。何況女兒從不曾獨自一人,從蘭從芝一直都跟著呢。」
「哼,堂堂侯府大小姐,卻為了尋找區區一粒珍珠,只帶了兩個丫鬟到處亂跑?這和獨自一人亂跑有何區別?只知避重就輕!你可知多少人心急如焚,為了找你在萬華寺內四處奔忙搜尋?」
趙采嫣雙目含淚,委委屈屈地說道:「晗妹也只帶了兩個丫鬟在寺內亂走啊。」為何父親只罵她一個?
「混賬!給我跪下!」趙振翼是真的怒了,「你妹妹是擔心你安危來找尋你,和你只為了一顆珍珠就不顧體統地亂跑,能相提並論嗎?!你妹妹為了找你,差點被瘋女人襲擊受傷,你竟不知悔悟自省,還在這裡和丫鬟喜笑顏開!你母親平時是怎麼教養你的?」
這話說得忒重,甚至牽扯到了趙夫人李氏,趙采嫣心中委屈卻不敢違抗父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瞬間淚如泉湧。
趙振翼又轉向兩名丫鬟,眼神不善,嚇得從蘭從芝急忙跪倒。他冷哼一聲:「采嫣任性妄為,你們兩個不加勸阻,反而助紂為虐,這不是忠僕所為,是佞仆!」
從蘭從芝暗暗叫苦,只管拚命磕頭認錯。
趙采嫣本來心情極好,卻突然遭到父親劈頭蓋臉一頓責罵,還被罰跪,就像從極樂世界一下子跌入地獄,萬般委屈地垂著頭,眼淚撲簌簌地落在地上,轉眼濕了一灘。
趙振翼平日頗寵長女,此時卻硬心腸地裝看不見。
這會兒鄭媽媽剛好從李氏那兒回來,進門時耳朵里聽到趙振翼的大聲訓斥,進了門來眼見趙采嫣跪著默默掉淚,急得叫了聲:「老爺!」
趙振翼面無表情地瞥向她:「媽媽可有什麼話要講?」
鄭媽媽活了這麼把年紀,一見這陣勢就明白老爺是知道采嫣白天的事了,這麼罰她,自然是因為她自個兒跑掉的事。她心疼采嫣跪著,便也跟著跪倒,又為她辯解起來:「老爺,這顆南珠稀有,掉了小姐自然心疼,想去找回來。小姐平時也是節儉慣了,除了必要的行頭,從來不胡亂花錢……」
本來若是采嫣老實認錯,趙振翼訓斥她幾句也就完了,可鄭媽媽卻替她辯解起來,他正在火頭上,怎麼聽都覺得是狡辯。何況鄭媽媽提到節儉,正戳到趙振翼的痛處。
老侯爺老太太好面子愛排場,偌大的侯府,養著眾多的仆佣,衣食住行,樣樣都得講究侯府的氣派,每月開銷都十分巨大。李氏偷偷變賣財物維持這一房的小金庫他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裝不知道而已。有許多事,不扯到明面兒上講,還能裝作看不見,也就沒有那麼丟臉掉份兒。
鄭媽媽卻偏偏提到節儉。這直接點明了一件事,侯府入不敷出、勉強維持的局面,這些下人都心知肚明了,背地裡還不知怎麼議論呢……
「住口!」趙振翼聽不下去,喝止鄭媽媽再說下去,「你們一個個都覺得采嫣沒錯是吧?她還做得有理了?丫鬟年紀輕輕,跟著采嫣任性妄為,你在府里這麼久了,還和她們一樣不懂事嗎?采嫣有行止失當的地方,你做媽媽的自該管教指點,怎麼能縱容她任性妄為,做出這麼不符侯府小姐身份的事情來呢?」
鄭媽媽也是倚仗著趙振翼一向疼愛采嫣,才想要替她說情,卻沒想到反而惹得趙振翼火氣更大,嚇得閉嘴不敢再說。
趙振翼見鄭媽媽不響了,又狠狠訓斥了幾句,火氣才慢慢消了下去,轉而問采嫣:「你知錯了嗎?」
趙采嫣痛哭出聲:「父親,女兒知錯了,今天是女兒舉止失儀,實在不應該。女兒以後再也不敢如此任性了。」
趙振翼冷淡地「嗯」了一聲,點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起來吧。」
趙采嫣從地上爬起來,只是跪的久了,雙腿發軟,膝蓋生疼,偏偏鄭媽媽從蘭從芝都還跪著,父親不發話她們不敢起來,所以無人扶她,只好自己勉力站直。
誰想還沒完,趙振翼頓了頓后又道:「罰你一個月內不準再出門,在家好好悔改。」
趙采嫣聞言心就一沉,半個月後就是丁憂期滿,恰逢綏靖公府老公爺的孫兒百日宴,她和母親早就準備好要去赴宴,最最重要的是,那次宴席方家人也會去。如果她禁足一個月,那就去不成了啊!
但此時此刻趙振翼正在氣頭上,她怎敢爭辯,只能小聲答應了。
趙振翼又冷冷發話,讓鄭媽媽與兩個丫鬟跪足兩個時辰才能起來,這才離開。
他回到正房,李氏上前招呼,隻字不提采嫣的事,只柔聲道:「相公回來這麼晚,累了吧?」一面替他脫去官服,換上件寬鬆長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