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老夫人臉色大變,她猛地推開夏以珠,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尖銳道:「你說什麽?!可有他人看見?」
夏以珠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突然變臉的祖母,連先前不停往下掉的淚水都給喝止住了。
後面的柳氏卻是知道婆母所言何意,忙幫著解釋道:「母親,珠姐兒沒事。珠姐兒機靈,發現沈家四公子闖進房間後就逃了出來,原本沈家四公子想算計的就不是珠姐兒,便也沒有糾纏。只是母親,沈家想算計的是宓姐兒,她既識破,避過了也就是了,就算她看不上我,不跟我說,事後再跟母親您稟告,您也自會為她作主,她如何能這般心狠,將親妹妹給推上去害了?」
看婆母震驚的臉,她忙又道:「母親,兒媳想著賀壽圖那事,怕是宓姐兒不願嫁到沈家,便將計就計,想害了珠姐兒替她嫁給沈家四公子,如此她就不便嫁入沈家了。」
不得不說,柳氏其他方面可能算不得多聰明能幹,但在這些彎彎繞繞的陰司手段上,的確有那麽些天賦。
夏老夫人臉色一直隨著夏以珠和柳氏的話不停轉變,她自然聽出孫女和兒媳話中的各種破綻和問題,但兒媳最後的話卻擊中了她。
她本就對以宓十分不滿,聽到最後那幾句,立即對兒媳的猜測確信無疑了。
柳氏看著婆母從震驚轉而變得陰沉的臉,便知自己最後那句猜測加對了。
她又拉了女兒到身邊,掀起她的衣袖,紅了眼圈哽咽道:「母親您看,她害了珠姐兒,珠姐兒心中害怕,回來的路上詢問於她,她竟然就對珠姐兒下此狠手,怕不是、怕不是還不滿珠姐兒逃了出來,未能如了她的願?」
夏老夫人看過去,就見到夏以珠白嫩的手臂上一片青紫紅腫,當真是觸目驚心。
夏以珠向來是最受夏老夫人疼愛的,見她被以宓傷成這樣,夏老夫人心中對夏以珠和柳氏先時話中的疑慮頓時便消了,只剩下對夏以珠的心疼憐惜和對以宓的惱怒不滿了。
以宓接到夏老夫人的傳喚時,手中正握著一張短箋,眼圈發紅,手指微微顫抖,而旁邊半夏、半秋侍立在一旁,面上含憂,卻是半點也不敢出聲。
那封信箋是剛剛從京中傳來的,上面道韓老夫人病重,極是思念一手帶大的外孫女以宓,因此魏國公府已經派了旁支的二老爺前往湖州府,準備接以宓回京。
以宓慢慢折了信箋,收進了懷中。
這世上旁人或真或假的待她,用各色目光看她,唯有她的外祖母是全心全意的愛惜她,一直都儘力保護她。
外祖母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這幾年她越來越厭惡夏家,已經謀划著該如何脫離夏家,重回京城,可是如今她收到這封信箋,卻是半點喜悅也升不起來,只覺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以宓思緒百轉千回,跟著夏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面無表情的去了汀壽堂。
進入房間時,因著受了信箋消息的影響,以宓沒有了平時一貫柔和淡然的模樣,而是面色冰冷,神情漠然,帶著些連她自己都不自知的高傲,見到房間里的柳氏和夏以珠,更是面露譏誚。
她這副模樣讓房間中的夏老夫人和柳氏如同見了鬼,夏老夫人原先滿腹的訓斥話語都像是被掐在了脖子里,好一陣子說不出話。
以宓目光掃了一眼房間內的柳氏和夏以珠,便知該是夏以珠告了狀,這是召自己興師問罪來了,也不知是不是真要活剮了自己……她譏誚的想。
她上前給夏老夫人行了一禮,道:「不知祖母召孫女有何事?」
夏老夫人瞪著她,終於回過神來,她按了按自己一抽一抽的腦袋,原先滿腔的怒火已經熄了許多,此時只覺一陣疲憊,和對面前這個孫女的厭棄。
她轉頭看了一眼縮在一旁鵪鶉一般,頗有些畏懼以宓的四孫女,帶了些厭惡對以宓道:「你既然這般厲害,見到你妹妹在這裡,還不知道我喚你何事?」
以宓挑眉,竟然是用這般嫌棄的態度對自己說話,而不是擺了祖母的架子,張口閉口就是家規家訓、女德女誡,今日還真是個……意外的日子。
她吐了口氣,瞥了一眼夏以珠撩起的衣袖,「可是為著四妹妹受傷一事?孫女已經派人送了止痛祛瘀的傷葯去了四妹妹的院子,祖母若是問這事,當時在馬車上……」
「夠了!收起你那一套裝模作樣,你且說今日在沈家,你推你妹妹讓人暗算一事,到底是怎麽回事?珠姐兒到底是你的親妹妹,她的清白受損,你的名聲又能好到哪裡去?枉我教導了你幾年,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麽淺顯的道理也不懂嗎?還是你根本就沒當自己是夏家的女兒!」說著說著,夏老夫人的怒火又騰騰地冒了上來。
以宓猛地抬頭,盯著夏老夫人道:「推四妹妹被人暗算?祖母這話孫女怎麽聽不明白?」
她心情不好,也懶得再兜圈子,直接嗆道:「祖母,四妹妹可跟您說過當時那杯茶水是她灑到孫女身上的,也是她附和沈家五姑娘叫孫女一起去沈家客院換衣裳的。孫女換了衣裳,正巧遇見沈家四姑娘,便和四妹妹的丫鬟留了話,先和沈四姑娘離開了沈家客院,可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事。四妹妹說什麽推她被人暗算,祖母,家學淵源,四妹妹怕是學多了她母親的那些鬼祟手段,以己度人,這才覺得掉進了自己挖的坑還是別人使的壞吧。」
這話一出,夏老夫人和柳氏又驚住了,張大了嘴瞪著以宓,簡直以為出現了幻聽。
還是夏以珠最先反應過來,脫口而出就大罵以宓,「你這賤……」
柳氏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後拖著她跪到夏老夫人前,滿臉悲憤道:「母親,這幾年來兒媳自認從未虧待過她,甚至處處以她為先,她不當我是她的母親便也罷了,如今竟這般當面羞辱污衊於我,兒媳……」
柳氏的話還未說完,就聽「砰」的一聲悶響,接著就是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卻是夏老夫人抄起了桌上的茶杯直接砸向了以宓。
以宓沒有讓開,只伸了左手上前擋了擋,茶杯砸到她的手,繼而跌落到地上,她的手纖細幼白,這一擋,立即便是紅腫一片。
夏老夫人氣得青筋暴露,渾身顫抖,罵道:「孽女!孽女!我只當教導了你三年,你就算稱不上賢淑良德,但也該懂得基本倫常、禮儀廉恥,不想看你平日里還算乖巧和順,骨子裡竟是這麽個不仁不孝的東西……」
夏老夫人大發著脾氣,以宓只是神色木然的聽著,那表情甚至像是根本沒有在聽夏老夫人在罵些什麽。
夏老夫人喘著氣,至此她算是徹底厭棄了這個孫女,再無教導改造之心。
這哪裡是什麽孫女,簡直就是個煞星!
而以宓,她看著夏老夫人的嘴一張一合,然後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面上卻是一片冷漠,從來沒有什麽期待,也就沒有什麽傷心失望可言。
夏老夫人罵累了,停頓間,她的心腹丫鬟碧荷從外面進來,看了以宓一眼,小心翼翼的行到夏老夫人近前,低聲道:「老夫人,魏國公府來人了,老太爺正親自招待著,派了人請您帶著三小姐過去呢。」
碧荷的話雖低,但房間里的幾人都聽到了。
夏老夫人猛地看向以宓的眼神,差不多已不亞於是仇人,怪不得今日這丫頭敢這般囂張跋扈,原來是得到她外祖家來人的消息,所以有恃無恐呢。
只能說人一旦有偏見,哪怕對方什麽都沒有做也是錯的。
柳氏則是不可置信的看向碧荷,面上血色漸失,明明她已經打聽到魏國公府已經不再管以宓,現在怎麽又來人了?
而夏以珠瞪向以宓的目光里,除了嫉恨還是嫉恨。
此時以宓面上沒有什麽特別,身上卻頗有些狼狽,月白色的衣裙上染了大片的茶漬,衣擺上還掛著片片茶葉,正是先時夏老夫人扔過來的那杯茶的功勞,而她擋了杯子的左手也已經紅腫。
夏老夫人此時只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孫女算計了,她胸口起伏,冷冷道:「你是準備就這樣去見客,還是先去收拾一番?」
以宓沉默的給夏老夫人行了一禮,這才道:「那孫女先回院子換衣裳,稍後便過去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