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爭執
「濤兒是老身教養的,老大你有什麼話跟老身說說!」一個蒼老刻薄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緊接著走進來一大批人,本來寬敞優雅的書房瞬間擁堵不堪。
為首的是一位身穿絳紫色雲紋如意褂錦衣,頭戴鑲翡翠碧色抹額雞皮鶴髮的老婦。她拄著紫檀木鳳頭拐杖,另一隻手由一名中年女子攙扶著。
那中年女子身著捻金銀絲線滑絲錦披,髮髻上珠翠環繞,端的是富貴異常。一雙凌厲尖酸的眸子卻格格不入地瞪著葉大老爺葉驥身後的老人。
葉老夫人看見葉富貴冷哼一聲,徑直走向跪在地上的葉文濤身邊,尖利的嗓子一開:「濤兒就算做了什麼錯事,你做父親的也該好好教導才是,又打又罰的像什麼樣子?我大老遠就聽到你們的吵嚷聲呢,沒得讓老身頭疼。」
葉驥見葉老夫人被葉大夫人攙扶著走近,頭疼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兒子,向老夫人行禮恭聲道:「母親。」
後面的葉富貴也站起了身,朝葉老夫人行了個禮:「大嫂。」
葉文濤見撐腰的來了,連忙連滾帶爬地抱住了葉大夫人的腿乾嚎起來:「娘,救命啊!爹要為了那個小賤種打死我!兒子好無辜哇……」
葉大夫人王氏心疼地扶兒子起來,責怪地看向葉驥:「老爺,有什麼話好好說,你罰濤兒能頂什麼事兒?難道還要為了個外人破壞你們父子情誼不成?」
「什麼外人?挽哥兒是我親弟弟的義子,自然也算是我的兒子,你問問這個逆子做了什麼!」葉驥聽到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是終究在葉老夫人不可反抗的凌厲目光下放低了聲音,「母親,您知道外人是怎麼說濤兒的嗎?雲州百姓人人皆知,葉家有個葉小霸王!」
「是是是,葉驪……那個人是你親弟弟,那撿來的葉挽是你親兒子,我們都是外人!你就跟你那便宜叔父和你的好兒子過日子去吧!濤兒年輕氣盛闖點禍怎麼了?他還是個孩子,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們娘兒倆嗎?這日子沒法過了……濤兒走,跟娘回娘家去!」葉大夫人衣著華貴,性子卻潑辣的不行,聽葉驥這麼一說當即不幹了,硬生生地擠出幾滴眼淚就拉扯著葉文濤哭著去抱葉老太太的大腿。
一時間場面雞飛狗跳。
葉老太太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自己娘家的親侄女是什麼意思,只是端著架子不好撒潑,鳳頭拐杖在地上敲了兩聲:「都給我住口!」
後面緊跟著的窈窕婦人連忙上前打圓場:「大哥,你還是少說兩句吧!彆氣著娘。」說罷不動聲色地擠開葉大夫人替葉老太太拍著胸口。「娘,您順順氣,別傷著身子。總的不都是些小事兒嘛……」
葉大老爺葉驥並不是葉老夫人的兒子,而是葉老太爺原配的嫡長子,原配陳氏生了葉驥和葉驪兩人後就因身體不好撒手人寰,葉老夫人是後來老太爺由妾位抬上來的繼妻。而葉大夫人身份卻比較複雜,是葉老夫人娘家的侄女,與老夫人同姓王,既是老夫人的兒媳婦又是老夫人的侄女。為了把控葉大特地給他精挑細選的媳婦。是以儘管老夫人看老大十分不順眼,卻也因為自己侄女的份上並未太過偏頗。
這方才說話的婦人是葉老太太親生兒子二老爺葉馳的嫡妻蘇氏。她向來看葉大老爺和葉大夫人不太順眼,此時有機會了更是恨不得多擠兌幾句讓葉大夫人和葉老太太離了心才好。
葉三夫人馬氏也趁機上前附和了兩句。「娘,咱們先坐下慢慢說吧?」
見她們都給自己鋪了台階,葉老太太點點頭,由兩人簇擁著坐到了二老太爺葉富貴旁邊的座位上,卻刻意坐了離他最遠的位子,還仿若不經意地揮了揮帕子嫌棄地輕哼。
葉富貴面色如常地點了點頭行禮,彷彿沒有看見老夫人眼中的鄙夷。
見場面總算是控制下來了,葉驥嘆了口氣表情嚴肅地對葉文濤說:「你母親祖母伯母們都在這裡,由不得你瞎掰,還不趕緊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說清楚了。」
葉文濤往後看,見葉大夫人一副「別怕娘給你撐腰」的表情,這才撇撇嘴把事情的經過都說了一遍。
他們兄妹幾個從葉挽五歲來到葉家開始就不待見,說是原二老爺葉驪收的義子。如今葉驪亡故,才特地拜託了二老太爺葉富貴將葉挽帶回來。可是一個來路不明的義子而已,父親葉驥卻對這個侄兒十分寵愛。他年紀尚幼,並不清楚被逐出葉家族譜的原二老爺葉驪的事,只聽母親懷疑葉挽是葉驥養的外室生出來的私生子,不得已才說是二老爺的義子帶回來的。為了給母親出口氣,他時不時地會去找葉挽的麻煩。以前年幼只是小打小鬧,好不容易等來個機會,雲州城來了鎮西軍自願徵兵的隊伍,他就掏了一百兩銀子,謊稱家中幼弟自願入伍,收買了徵兵的小官,把葉挽哄騙了去。
他越說葉驥的臉色就越難看,恨不得再砸一硯台下去直接把這畜生砸死了事。後面的葉富貴也聽得心驚膽戰,連忙問道:「這麼說,阿挽現在在鎮西軍的新兵營了?」
葉文濤冷哼一聲道:「大概是吧,如果他還沒被操練折磨死的話。」他可是還買通了幾個同樣入伍的賤民,請他們在軍中好好「招呼」葉挽呢。不過這個話可不能跟爹交代,否則他今天估計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阿挽自幼體弱多病,這……在軍中……」葉富貴急忙就要往屋外去,被葉驥攔住了。
「叔父,你別擔心,鎮西軍軍中紀律嚴明,阿挽不會出事的。我這就去聯繫知州大人,請他想想辦法!」雖說士農工商,商人低賤,可葉家是雲州首富,在雲州不說跺一跺腳就要打雷的地步,但也是說得上話的。葉驥的長子葉文淞是雲州知州手底下的從七品從事,而葉驥本人並不喜經商,反對書畫別有研究,與知州大人更是關係不錯。請他幫忙打聽雲州管轄內的鎮西軍新軍營不過是小事一樁。
葉大夫人聽他這麼說不禁擰了擰手中的帕子。她家老爺竟然為了個小賤種要去跟知州打招呼,說不是他的野種誰信啊!這麼想著,葉大夫人尖聲道:「老爺,鎮西軍可不是什麼手都伸得進去的地方!我們這些年義務給軍中捐了多少軍餉,還不是連豫王的面都見不著?你要為了個小賤……葉挽去麻煩知州大人,知州大人會怎麼想?」
她見葉驥也在沉思,繼續道:「你就知道葉挽,難道不想想濤兒了嗎?你要如何跟知州大人解釋葉挽的事?難道要說濤兒賄賂徵兵官員的事?那可是死罪!」
一個死罪震的所有人一抖。本欲說話諷刺王氏幾句的蘇氏和馬氏也閉上了嘴,她們妯娌相爭沒關係,萬一被葉文濤牽連了可是得不償失。
這看上去是兩個公子之間的打鬧,但是一旦牽扯到軍中,就是天大的事了。
把葉挽撈出來簡單,卻無法解釋葉文濤的事,難道為了救葉挽他們全家還得搭上葉文濤的命不成?
葉驥內心掙紮起來,葉挽是他親弟弟收的義子,弟弟已經不在了,他作兄長的理應好好照顧葉挽!可另一邊卻是他養了十五年的親生兒子,再囂張霸道紈絝也是他的親生骨血,他總不能看著他去死呀。
葉大夫人王氏朝雀躍的葉文濤使了個眼色,葉文濤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撲過去抱住了葉驥的腿:「爹,我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不要送孩兒去見官!嗚嗚嗚,孩兒還小,還沒有好好孝順爹娘……」王氏也順勢撲過去抱住了葉文濤哭喊道:「孩子不怕,爹娘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去死的……爹娘還要看著你娶妻生子呢!」
話到這裡幾乎已經是無法轉圜了,有葉老太太和王氏盯著,葉驥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說出推兒子出去承擔錯誤的事。想拿別人頂缸也不可能,當日那麼多人青天白日地看到了是葉文濤騙著葉挽去徵兵處,他難道還能堵得住所有百姓的嘴不成?
葉驥神色鬱郁地看著握緊了拳頭低著頭的葉富貴,佝僂著的背顯得這位叔父越發地蒼老了。他心中滿是愧疚,卻還是不得不殘忍的開口:「叔父……您看……」
葉富貴搖搖頭,阿挽是他的心頭肉,他卻不能逼自己的侄子殺了自己的兒子。他苦澀地開口:「這事兒你別管了……」
他的本意是自己曾經還有些人脈,他自己去想辦法,落在葉家其他人耳朵里卻不一樣了。葉大夫人尖聲道:「叔父,我們敬你是長輩,濤兒也是你的侄孫啊!你要是去跟知州告狀,不是親手斷送了咱們葉家的血脈嗎!虎毒不食子,你不能這麼做!」
葉老夫人也幽幽地開口道:「是啊二弟,哪有為了義孫害了自己侄孫的道理。咱們一筆寫不出兩個葉字,有些人吶終究是外人,入了族譜也真不了。」
王氏眼軲轆一轉,嬌聲道:「老爺,反正葉挽是從了軍,又不是被賣身為奴了,人也在雲州並未遠去。妾身聽說啊,鎮西軍每兩月會有一日休沐,您看馬上就要過年了,挽哥兒總是會回來過年的不是?咱們到時候再好好補償他就是了。」為了安撫葉驥她竟然連平時對葉挽的稱呼都換了。
「大嫂說的是,文淞不也是讀了書考了功名做了官嗎。我看啊,挽哥兒從了軍也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定啊,到時候咱們葉家一文一武,也能入了官場呢。娘,您說是不是?」蘇氏見葉驥已經被王氏說服的神色鬆動,便嬌笑了幾聲順著王氏的話說下去。「只是啊,這濤兒我看大哥得好好管教,欺君罔上可是滿門抄斬之罪,好在咱們雲州天高皇帝遠……」
說了一半她似乎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訕訕的閉上了嘴。雲州……可是那位的管轄之地。天高皇帝遠這話對他們來說並不適用,整個隴西,誰又知道會不會出第二位主子呢。
其他人都被她說的滿門抄斬之罪驚嚇到,並沒有注意到她後面沒說完的話。
王氏惡狠狠地瞪了這個妯娌一眼,這個賤女人!
葉驥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葉富貴,拱手行了個禮:「叔父,您放心,我會託人好好照顧阿挽的,斷不會讓她在軍中受人欺凌。阿挽已從軍月余,想必馬上就要休沐回來,叔父還請保重身體才是。」意思就是沒辦法把葉挽從新軍營中弄出來了。葉驥心中對葉富貴和葉挽越是愧疚,看著眼下已經在自己娘親身後上躥下跳的兒子越發不順眼起來,沉聲道:「來人,把三公子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波濤院給我守好了,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這個逆子踏出來半步!」
「老爺!」王氏見門口的侍衛要進來拉扯葉文濤,連忙撲了過去,「禁足就算了,二十大板,濤兒怎麼受得了啊!」
「三十大板!」葉驥陰沉著臉看著王氏。他這個夫人一向溺愛兒子,這才把自己這個二兒子慣的無法無天,這次竟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不好好教訓是不行的。
一聽板子非但沒少反而增加了,王氏更是焦急地搓著帕子看向葉老夫人。葉老夫人剛要開口,卻聽葉驥說:「任何人求情都沒用!多說一句,就多加十板子!」這才讓兩位王氏住了口。
葉富貴自從自己的意思被其他人誤會開始就低垂著頭沒有多說一句話,此時見葉文濤被拉出去,才幽幽地朝葉老夫人行了個禮:「大嫂,我先回去了。」也不管葉老夫人有沒有應聲,看了滿臉內疚的葉驥一眼,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葉大夫人憤憤地聽著門口噼里啪啦地板子聲和兒子的慘叫,心中怨毒難當。葉挽是吧,休沐日回來,看你還有沒有命再躲到軍中去!
……
另一邊,被葉府眾人複雜的惦在心中的葉挽,卻悠然地背著行囊穿著鎧甲,同五百新兵一起跟著兩名千戶長往橋頭村趕去。
最前方,卻有三人騎著馬,兩名千夫長,和穿著便裝的赤羽。兩名千戶皆對著赤羽和顏悅色,給他介紹著一路的風土人情。
橋頭村離他們營地約八十里地,騎馬一個時辰所有就能到,他們靠兩條腿卻要走四五個時辰,待悄無聲息地趕到橋頭村外已是深夜了。
「所有人原地待命,噤聲。」一名名叫趙岩的千戶長做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人在原地停下休息。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在橋頭村外一片池塘旁,由高聳的蘆葦掩護著五百人也不會顯眼。
「來五個人,跟我前去村裡打探消息。」趙岩恭敬地看了赤羽一眼,見他並沒有發號施令的意思,便依照自己的行事方法對所有人吩咐道,「其餘的人跟著方千戶在這裡等著。」
那位方千戶就是那個孫哥的姐夫,是剛升職沒多久的千夫長。他一直在新軍中帶領新兵,此時也是第一次出來執行任務。方千戶學著趙岩壓低聲音指揮新兵們原地駐定吃些乾糧喝水充饑。
孫成……就是那個孫哥,第一個跟上了趙岩。他本來就是靠姐夫的關係才能被選進來,此時不立功可能會被同僚看不起。趙岩看了他一眼,另外點了三個平時比較機靈的人選。他本來想點葉挽一起,葉挽卻在這時跟身邊的人打了個招呼說自己要去小解,趙岩就另外點了一人。
葉挽隨意地走到蘆葦盪深處做了個解褲子的動作,又過來幾秒走回了人群。她淡淡的看了眼被圍在人群深處問各種問題的赤羽,又扭頭看向局促不安的方建安。總覺得這個夫長好像並不是很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