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自掛東南枝
話音剛落,斥候營外的士兵們都不由咂舌。早就聽說這幾個將軍的公子在斥候營不服管教作威作福,還弄跑了好幾個百戶,害得沒有人敢去他們那一隊。沒想到他們竟然膽子大到敢在軍營里往百戶帳子里放蛇……
斥候營里圍觀的人也不禁氣惱,他們平時在營里鬧鬧就算了,這下可好,連營外的人都知道了他們的糗事,這下只會說馬都尉管教不力了。
葉挽悠哉地靠在門樁上,臉色淡定地看著甄玉的臉由紅轉青,由紫轉黑,她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之前所有的百戶走的原因不一定是因為他們沒本事被這幾個公子哥擠兌趕走,而是他們不敢下死手管教幾人,才讓甄玉和段弘楊等人以為只要有機會他們就能立馬上位。
而現在她把事情鬧大了,鬧得不光斥候營的人知道,想必不多久整個中護軍都會知道,這才會讓他們心急焦躁起來,再不安安分分地聽話只會讓整個中護軍以為他們是沒什麼大用每天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們。
並且她必須讓這些人知道冒犯上級是一個可輕可重的罪責,想怎麼處罰全然看他們的上級是不是好說話。她抱著胳膊看著甄玉,她算是好說話了,要麼在這兒掛上一夜,要麼就去吃個百八十個軍棍,全看他們自己選擇。
早上帶葉挽看了隊伍就消失不見了的應千戶這時出現了,臉色比甄玉也好看不到哪裡去:「葉百戶,你太過分了!」
葉挽懶懶地看向他。
應千戶看了一眼營外圍觀了一會兒便被自家上級趕回去的其他營的士兵們,沉聲道:「斥候營的事自家鬧鬧也就算了,你居然鬧的別的營人盡皆知!實在是丟都尉的臉!」
葉挽覺得好笑,睨了他一眼:「如果我說錯的話,這幾個犯了錯的傢伙也屬於應千戶麾下,更屬於馬都尉麾下。」
「那又如何?」應千戶眯起眼。
「這幾人就是平日疏於管教才如此沒規沒矩,居然敢結伴陷害百戶,也不知是應千戶沒有能力管教還是馬都尉沒有能力管教?」葉挽笑道,「我作為昨日才剛剛到營的百戶,立即走馬上任替應千戶解決了一大麻煩,千戶還要覺得我鬧事,我真是好委屈。」
儘管營外的人已經走了,營內的士兵包括巡邏的守衛的還是不少,聽到這話暗暗點頭。應千戶一過來沒有處罰惹事的段弘楊等人就算了,還要責怪正在做正事的葉百戶,難怪葉百戶要覺得委屈了,更何況段弘楊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對百戶做這種事了,哪次不是被負責的應千戶輕描淡寫地給糊弄過去了?
雖然大家都沒有出聲,但是落在應千戶身上的奇怪的目光著實讓他覺得很不舒服。應千戶咬牙道:「那也應該在營內處分,不應在斥候營門口……」
葉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一本正經地嚮應千戶致歉道:「這的確是我考慮不周,那我立刻將他們放下來拉去營中打上百……」
「葉百戶!」甄玉突然開口阻止她下面要說的話。她掛都已經掛了,難道還要再把人拉下來打上一百軍棍?不然直說要一刀砍死段弘楊他們好了,還乾淨利落些!甄玉頭疼地看了一眼葉挽,朝應千戶冷聲道:「葉百戶做得對,段弘楊他們是該好好罰罰了,我看就這麼吊著吧。葉百戶什麼時候氣消了,再什麼時候把他們放下來。」比起打棍子來,他倒寧願段弘楊就這麼乾巴巴地被吊幾天了,橫豎也就是丟個臉。
段弘楊幾人聽甄玉這麼一說,頓時急的乾嚎起來。開玩笑,他們被這麼吊幾天,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應千戶臉色難看地瞪者葉挽,又聽甄玉都發話了,也知道此時只能就這麼算了。他咬了咬牙哼道:「那就按葉百戶的想法辦吧,希望都尉聽到了這事兒不會氣著。」說罷頭也不回地往馬都尉的營帳方向走去。
葉挽摸了摸下巴,看著應千里的背影若有所思。難怪幾個百戶都只能忍氣吞聲地任由他們欺壓了,有一個千戶在這兒壓著呢,那些百戶就算是想整他們也不敢整吧。想到這兒,她對甄玉笑了笑:「你的人?」
甄玉沒好氣地道:「他家在邵州,想調到左護軍中去。」
「哦,所以上趕著拍你馬屁。」葉挽點點頭。還有什麼比討好左護軍大將軍的公子更快的調任方法呢?
甄玉生氣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要想多了,我從未叫他在軍中庇護於我。」
葉挽打了個響指:「那就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甄玉:「……」
沒等葉挽多欣賞一會兒段弘楊幾人被綁在高處瑟瑟發抖的英姿,馬都尉帳前的小兵阿明就來傳話了,叫葉挽現在去主帳晉見。葉挽不知應千戶是怎麼在馬悠面前編排自己的,施施然地告別了臭著臉的甄玉便朝著主賬走去。
甄玉看了一眼正在向他散發求助光芒的段弘楊,冷哼了一聲也不看他們,甩手就走了。
一時間,段弘楊只覺得欲哭無淚,冬風蕭瑟,寒冷刺骨。
……
葉挽剛來一天就被都尉召見,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她覺著依馬悠那個老狐狸,不會因為應千戶打了幾句她的小報告就要給她穿小鞋,應該是還有旁的事。
她跟在阿明身後掀開了帳子,馬悠正一人在帳中低頭看著軍務。
「你先下去。」他朝阿明說道。
阿明點頭應是,便乖覺地退了出去。帳中只留下葉挽和馬悠兩人。
「剛操練了一日,可還習慣?」馬悠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葉挽,只覺得這個少年實在是性子不凡,竟然做得出那樣驚人的舉動。
葉挽暗自腹誹明明中午操練的時候他就在不遠處和赤羽一塊兒偷看,現在來問她習不習慣真是不知所謂。她淡笑道:「沒什麼不習慣的。」
「哦?我還以為你會對甄玉和段弘楊幾人覺得頭疼。」
「是有些頭疼,不過還應付的來。」葉挽跟馬悠一起說著沒什麼營養的話,半晌也不見他開口說重要的事。
「那便好……這幾人難纏,往後還是要辛苦你了。」
「……不敢,分內之事。」
葉挽聽著馬悠說著無聊的客套話,心中掐著時辰已經快到宵禁,自己早上又早起就去晨練,現在實在是困得不行。還要強打起精神應付馬悠。
半晌,突然聽他幽幽道:「我看葉百戶與大將軍身邊的赤將軍關係熟稔,不知……葉百戶和大將軍是什麼關係?」聽到馬悠突然不再打機鋒,而是簡明扼要地開口問話,葉挽不由心頭一跳,臉上適當地做出一些儒慕的表情。
「都督可知卑職在新軍營時去紫雲山剿匪的事?雖然說來話長,只是在千鈞一髮時機,大將軍偶然路過,救了卑職一命,卑職這才與大將軍結識。」葉挽的語氣充滿了對大將軍的仰慕和憧憬,完全沒有中午那信口胡咧地囂張樣子。
馬悠也對她的經歷調查的一清二楚,壓下心中的猶疑道:「那赤羽……」
「只是在新軍營見過幾面,不能算是熟人。」葉挽眉頭一抽,原來把自己叫來是打聽關係來了。可是自己真的和褚洄有什麼關係,也礙不著馬悠什麼事啊。
她不知道的是,馬悠這種從基層做到都尉的人,又是天生的斥候胚子,是要將萬事拿捏的清楚才能安心的。即便葉挽現在說自己跟大將軍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會輕信她的片面之詞。不過這些葉挽都不在意就是了,橫豎她一個小小百戶,怎麼著都不會跟馬悠有什麼衝突。
馬悠審視了她一番,嘆了口氣把一張地圖遞給葉挽道:「不閑聊了,叫你來還真有件事。」
葉挽心中把他罵了一遍,也不知是誰想要閑聊。她接過地圖看了一眼,正是斥候營附近後山的地圖。她疑惑地看向馬悠。
「營中三十支隊伍,每月都會有兩支隊伍輪流出營操練。本來你昨日剛到,應該再讓你多熟悉熟悉再正式參與,不過七隊這半年來都沒有一個合適的百戶能帶隊出營操練,我心中也有些急切。恰好這次輪到了你,我就想順便問問你,意下如何。」馬悠不緊不慢地說道。
葉挽打量著手裡的地圖,問道:「不知是怎麼操練?」
「其實很簡單,就是百人出營,在沒有主營支撐的情況下,帶上少量的水和食物,在山中度過半月,鍛煉營中士兵的求生之力。你也知道,我們斥候營性質特殊,現在幾年沒有戰事,卻也必須要訓練每個斥候的應變能力,以防不時之需。」
葉挽一愣,不由覺得熟悉。這不就是野外求生嗎。沒想到這個時代的軍隊竟然也有這種覺悟訓練士兵。
見她怔愣,以為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馬悠再次開口:「其實無非就是要你帶著士兵狩獵取水等,我知道你從雲州來,可能不熟悉這些,但是萬事開頭難……」
「不知這新奇的操練方法是誰想出來的?」葉挽打斷了他苦口婆心又別有用心的勸阻,不由好奇地問道。
馬悠回答道:「是十年前大將軍封了副將之後向豫王提出的建議。當時與北漢戰爭激烈,我們斥候營的士兵在外不如北漢人熟悉山野草原的情況,消息查探的十分辛苦。」
葉挽沒想到褚洄十年前就有這個覺悟把斥候營當成特種部隊培養了,新奇之餘覺得有些可怕。十年前褚洄好像才十五歲,就能帶兵遣將擊退北漢人。她一直聽說有的人天才,著實沒想到褚洄就是那種天生將才的人。
「卑職領命。不知何時操練?」葉挽對這個時代的野外求生也好奇的很,但是確實有些知識是就算他們整個斥候營的人不眠不休地熟讀也是除非親生體驗而領會不了。她的確想看看褚洄能把這種天賦發揮的多好。
「後日出發。」
斥候營背靠的後山緊接著劃分北漢與大燕的大昌平嶺。大燕人叫大昌平嶺,北漢人叫它「哈達蒙」,意思是天塹。大昌平嶺最高處艱難險峻,就宛如一道天塹一樣把大燕和北漢分割成了兩塊,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翻越過這座綿延千里的高山。而它西面的盡頭,則是鎮守者二十萬鐵血鎮西軍的金門關,東面的盡頭是大燕歷經三代的老將定國侯謝遠所駐守的玉岩關。
多少年來北漢人耐不住關外條件艱辛想要入主中原,都被這一山一江兩道關隔在牆外,郁不得入。
深夜,葉挽沒有急著回營帳,而是坐在帳頂上就著月光看著手裡的地圖。這地圖由羊皮所制,邊角粗糙有些破爛,一看就起碼做了有五六年之久。刻在羊皮上的刀痕硬朗利落,仔仔細細地連每一處懸崖每一條河流都刻的一清二楚。一看所刻之人就是個囂張乾脆又說一不二的死強迫症。
葉挽將羊皮對準月光,看到角落裡一個小小的「洄」字,不由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