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魚

白溏從沒想到過，自己會有主動往水裡跳的一天。

因著童年一遭，水，對白溏而言是極為可怕的東西，哪怕是同黑紹一起在湖上泛過舟，一起經歷過水漫金山的滔滔洪流，白溏還是沒有克服對水的恐懼。

而今天，他選擇自己跳入水中而不是讓黑紹送他入水，全然是因為心中那萬分之一的擔心。

雖然李盛已經言明，白溏的此番變化是不會出意外的，是一定會成功的，但是白溏無法完完全全地相信。

他不給黑紹機會將他拋入水中便是為了避免這萬分之一的失敗會給黑紹帶來的無盡愧疚。

白溏不會水，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沉越深了。他微微動了動腿，四周並沒有阻擋，所以是還沒有沉到底的。

口中的氣已經憋不住了，白溏終於放鬆了身體，吐出了一串水泡，任由冰冷的潭水侵入他的口鼻，從裡向外帶走他身體的溫度。

越來越冷了，麻木的身體已經不懂得瑟縮。

或許是最後一絲意識「作祟」，白溏有了最後的力氣勉強睜開了眼睛。

如果非要死的話，也要看一看自己死在什麼地方，莫到最後了還被水嚇著，否則將近二十年豈不是白過了。

水壓襲來，眼前模模糊糊，更有刺痛之感從眼球傳來。

白溏固執，非要看個究竟，用力睜目。

有些失望，黑蒙蒙的什麼也看不清。

還是閉上吧。

事已至此，白溏想，還是隨波逐流吧。

慢慢地，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原本在耳邊轟隆的水聲也沒了聲息。

白溏已經失去了意識，難以感知周遭。

不過，他的身體同樣發生了變化。

身上的衣衫已經不知何時變得支離破碎，隨著水流飄走，飄散，不知道了哪裡。白溏原本的髮髻已經披散，水草一樣揮動，若是仔細的話，可以發現他的頭髮比以前更加烏黑了。

黑色，青色混雜的鱗片慢慢爬上他的四肢，組成特有的花紋，一片片覆蓋了白溏白皙的身體。

突然，光芒乍現。

白溏的雙腿合併在了一處，如同魚兒一般擺動起來，隨著他的動作，他的腿已然粘合在了一起，他的手臂也貼合身側融入了軀體，他的頭髮好像被梳子梳過一樣順滑地從頭頂聚攏，然後貼在他的身上慢慢消失拼貼進了背部的鱗片中。

白溏是一無所知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胸膛在水中起伏，他的口鼻在慢慢吞吐著，好像在地上一般呼吸。

岸上，已是夜闌人靜。

黑紹還是坐在潭邊，望著水面，如三天前一樣。

「老大」青蟹輕聲喚道，走到黑紹的身邊蹲下，「還沒有動靜嗎？」

黑紹點頭，沉默不語。

「你也別太擔心了，白溏肯定是沒事的，變妖嘛，哪有那麼容易的，多花費些時日是好事。」青蟹勸慰。

「我明白，只是···放不下心啊，他那麼怕水。」黑紹道，烏目中帶著濃濃的自責。

「等大家都一樣了，就不怕水了，以後你就能帶著白溏隨便在水裡遊了。」青蟹道，「對了，有一件好事，伯父伯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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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你聽了一定高興。」

「什麼好事？」黑紹問，語氣淡淡的，眼睛不離水面片刻。

青蟹並不在意黑紹的反應，道，「伯父，伯母讓我告訴你，你快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是嗎？」黑紹有些訝然，這才回來幾天！

「確定無疑。」青蟹道，「你看，好事是一樁樁來，所以你也放鬆些，白溏鐵定是沒事的，要是他知道你如此憂心，恐怕心裡也會過意不去，要不然也不會自己往水裡跳了。」

「我知道。」黑紹點頭，情緒好轉了些，周身的妖氣也散了一些。

「老大，咱們說說以後的事情吧，等年後，李盛的九哥要跟老三的三哥敖雲成婚了，李盛的意思是，我跟他的成親禮也一起辦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老大，你什麼想法？」青蟹問。

「我沒什麼想法，一切都聽白溏的，他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如果他想要成親，就操辦一回，如果不想，就不弄了，不過是個形式，能在一起就行了。」黑紹道，伸手觸了觸水面，沒發現異常。

「其實不走這個形式也好，簡簡單單過日子嘛。」青蟹道，「老大，到時候白溏要來當宴席主廚的，李盛他爹早就定下的。」

「早就定下?」黑紹略有遲疑，問道，「那個陳伯是李盛的爹安排的？」

「恩，所以說白溏一定是沒事的。」青蟹指了指崑崙方向，「咱們是有靠山的人。」

「原來如此。」黑紹道，已經想通其中關節。

由此推斷，白溏此生就算不遇上他，在今後的某年某月某日也將得到機緣，走上修行之徒，或佛或道，難怪之前的法空抓著白溏不放了。

可世事無常，白溏最後為了他這條魚不成仙，不成佛，反而入了妖道。

「老大，你就把心放肚子吧，白溏雖然是凡人，但他的一生註定了是不平凡的。他能與你在一起反而能躲開兩方爭端換個平靜的未來，這是賺到了。」青蟹道。

這些事情包括黑紹的猜測在內都是李盛方才告訴他的，為的就是讓青蟹走一趟讓黑紹安心。由人化妖這種事情，李盛聽過沒見過，實在是怕黑紹一個忍不住跳進潭子尋人，要是陰差陽錯壞了進程就糟了。

「白溏說，讓我在岸上等他，我不會往下跳的。」黑紹道，依舊將白溏的囑託當作金科玉律一般遵守。

「那就好，那我們就能放心了。」青蟹道，就知道在大事上他們老大還是能分得好輕重，不會魯莽的。

「讓府里的人別擔心，我一定會跟白溏一起回去。」黑紹道，「老二，你也先回去吧。」

「好，我白日再過來。」青蟹道，走得乾脆。

他知道關心則亂的道理，此時此刻，黑紹一個人守著是最好的。

黑紹仰頭望了望，不知何時，漫天的星斗已經被雲層遮擋。

看樣子要落雨了！

剛才，黑紹的心裡還有一些話沒說出口。

他相信白溏能成功，但在這種情況下絲毫沒有擔憂是不可能的。

黑紹想，如果白溏出了意外不能從潭水中出來的話，那麼他不下去尋就意味著永遠不知道白溏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後的日子，他還可以望著潭水，設想白溏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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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種情況而不至於沒了心中的念想。

看不到，不清楚，也是一種希望。

雲層厚了，雨慢慢落下了，不大，絲絲縷縷，十分綿密，十分的冰冷。

黑紹沒有用法術，放任雨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因為雨的落下，原本十分平滑的潭面上泛起了一圈一圈的圓環，互相交織，衝撞。

黑紹的眼前蒙上了水霧，臉上的水珠彙集，滑落，從他的下巴上滴到手上，再從手上滑落到地面，形成細細的，斷斷續續的水流。

小雨下了半夜，等到雲散的時候，太陽也爬了上來。

因為節氣還在冬日裡，太陽的溫度不是很高，柔和的光線還是驅逐了山裡，林間的霧氣，讓周圍的環境變得清朗。

日影偏移，又到午時。

黑紹抹了抹因為雨水蒸發而導致的發緊的麵皮，而後一動不動，聚精會神地看著重歸平靜的水面。

四天了，他默念。

水面之下，白溏的身影早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在潭底沉眠的魚，與黑紹原形模樣相似，但是身量較小，顏色較淡的，墨青色蟒紋的黑魚。

黑魚沒有動靜，魚鰭，魚尾隨著水波有節奏地晃動。

他的魚鰓是活動的，一張一合，證明他的呼吸正常，生命無憂。

忽然，魚兒的尾巴大力一甩，掀起了潭底的污泥，將四周攪得渾濁不堪。

魚兒向前遊了，力道很沖，估計是還不熟悉尾巴的緣故，就在衝出大約三尺的距離后，魚兒好像撞到了什麼似的，被反彈了回來，在水中轉了圈。

「真不好用。」魚兒張口，口吐人言，音調音色與白溏無異。

白溏微微扭動了一下好像是脖子的部分，不敢太用力，瞅了瞅自己身後那條尾巴，金環烏目中透出了無奈。

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鱗片和多出來的不知道怎麼用的扇形的魚鰭。

與黑紹品相相差不大，就是小了些。

白溏如此推斷。

他已經知道自己肯定是成功了，雖然不太明白為何沒有出現黑紹之前所講的變身痛苦，但活著就是成功，自己是完整的魚就不是怪物。

然而，不會游水怎麼上去？

白溏嘆了口氣，氣流從口中吐出之後與面前的水衝撞，形成水泡，一個個浮上暗不透光的水面。

變成魚之後，眼睛的活動比以前靈活了許多，不過能看到的方位卻狹窄了，需要不斷調整活動才能看到四周。

經過一番衝撞，白溏不敢肆意擺尾巴，靜靜趴在原地，等待剛剛被攪起的泥沙重新下沉。

他猜測，剛才將他擋住的那個透明的東西應該就是李盛立下的隔離其他水族的結界。

「再試一試吧。」白溏心道，為自己鼓勁兒。

魚兒再次擺尾，明顯地有了力道地控制，尾巴晃動的幅度小了很多。

白溏有些緊張，僵硬的身子並沒有在水中遊動多少距離。

白溏再次停了下來，想要閉上眼睛靜靜感受一下自己的新身體，然後才意識到----魚是沒有眼皮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