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姜夫人」
與此同時，一邊站著的沈遠堂和范真，也都把神經繃緊了。
沈遠堂也好，范真也好，對於這次上朝，都作了一點心理準備，但都沒有準備充分。
沈遠堂平生最痛恨之人莫過於姜長歌，這一點歷經二十年，從未改變，在他十多年的為官生涯里，只要落到他手裡的山賊，全都不問情由，直接問斬，因為他覺得，只要是山賊，都是姜長歌的手下，他無法直接殺掉姜長歌，但對於姜長歌的手下，殺得一個是一個。他的這一態度也直接影響到了樊英。這兩個人，並列為綠林好漢最恨的文武官員之首，便是因為他們對於綠林好漢的絕不姑息的態度。
當然，除了他自己以及他的夫人，沒有人知道他如此痛恨綠林好漢的原因。
然而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居然有這麼一天，他會和姜長歌同殿為臣？
今天其實他是想託病不上朝的，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話，皇上就先下旨說，今日是開國至今最特殊的一個日子，朝臣一律都要參加，生病不能來者，需經御醫診斷，發現作偽則罰俸半年。這樣他就來了。來了才發現，就連大舅子范真也來了，范真是兩朝老臣，早年在邊關戰功不薄，官至太尉，因不滿李太師獨斷朝綱，稱病賦閑在家，沒想到這一次也被叫來了。
這時他就隱約感覺到今天這事有些不對頭。
等到門官報出「秦風、姜長歌、時平凡、唐澤西、姜夫人殿外聽宣」時，他和范真都驚得呆了。因為他們都清楚地記得，當時皇上下旨召見的人中，並沒有姜夫人，只有據說是當年雁回關守將江寒的遺孤江倩倩。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沈遠堂心亂如麻，同樣也讓范真幾乎亂了方寸。
姜夫人！
一個曾經熟悉的人，一個永遠陌生的稱呼。
她被宣上殿了。
距離曾經的熟悉，已經是二十一年過去了。本來以為此生再無相見之日，記憶永遠停留在二十一年前。卻要在這個最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重見了。
別說沈遠堂沒有心理準備，范真更沒有。本來，江倩倩才是范真答應進殿的根本原因，如果知道見的是姜夫人，他是絕不可能進殿的。
江寒是一名智勇雙全的邊城大將，曾經跟范真一起對抗過西夷，也立下不少戰功，但是卻意外地被西夷小將奪下雁回關，經大理寺查，是江寒私自接受了西夷人的重金，私開關卡，引狼入室，消息傳來，舉國震動，先皇盛怒之下，立刻下旨將江家抄家滅門，當時范真在邊關，聞訊急忙加急文書上奏朝廷，言江寒忠烈之士，必有冤情，先皇不聽，下令將江家二十餘口，盡押往菜市口和刑，江寒哭呼冤枉，再三請求緩刑複查，主審官不聽，依舊執行，行刑快結束時，有高手趕到刑場，殺散禁軍，救走了江寒和他僅剩的小女兒。江寒死裡逃生，不久就在伏虎山上建神風寨，佔山為王，對抗朝廷。後來，負責主審江寒案的大理寺上卿叛逃西夷，眾人方知此人才是西夷姦細。范真等人要求為江寒平反，先皇卻以無任何證據證明江寒不是西夷姦細為由拒絕，一直不給平反。
江寒所育不多，僅一子一女，兒子江雷被處斬時方八歲，上山造反后，江寒沒有再娶，僅餘一女，讓范真這種與江寒有袍澤之誼的人頗為挂念，以前苦於是敵人，沒辦法看望，這次隨她師哥一起接受招安，范真自然就希望能看到這位故舊之女了，雖然來了之後，不免要面對他既恨且好奇的姜長歌，卻也顧不得許多了。
沒想到，故人之女不來，來的卻是——姜夫人。
沈遠堂心潮起伏，不知所措。范真卻很快就冷靜下來。當沈遠堂還在心裡問該怎麼辦時，范真心裡的疑問已經變成了為什麼。「姜夫人」不可能會主動要求上殿，上殿一定是接到了皇命，皇上為什麼要召見她？他之所以被皇上特意「請」來，僅僅是巧合嗎？
范真的餘光從李太師臉上掠過。
李太師顯得胸有成竹，不無得意。
是他的主意嗎？
這奸臣上任以來，已經製造過多起排除異己的大案。在穩固勢力的同時，也惹引許多正直太臣的憤怒。
可是，這位奸臣所針對的，只是那些根淺勢薄，依靠考取功名而升上來的寒門出身的大臣，真正的名門世家，他還是沒敢輕舉妄動的……
兩年前，李太師曾經登門拜訪過范真，有意無意的提到了范真的二妹，隱約透露出這麼一個意思：聽說你范家二小姐並沒有死，而是另有所蹤……
李太師的話讓他有點害怕，他有種感覺，這傢伙可能真的打聽到什麼消息了。
還好，此後李太師都不再提及此事，范真不久后便託病在家，閉門謝客，對於李太師的所作所為，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難道李太師現在想借這個機會，對范家下手了嗎？
在驚愕中，姜夫人跟在那幾個新受招安的綠林好漢後面進來了。
看到滿頭白髮的姜長歌時，沈遠堂和范真都目瞪口呆。他們當然不相信所謂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話，能讓一個富家小姐放棄一名翩翩佳公子的山賊，最起碼不會在外貌上輸掉。
然而，誰能想到，此人竟然這麼蒼老。
然後，他們看到了跟在後面的姜夫人，全都呆住了。
二十一年的時光，在她身上，體現出來的絕對不超過八年。除了帶給了她成熟，抹掉了她的天真調皮，時光完全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功能。
沈遠堂看到了當年那個讓他一度呼吸停止的姑娘，只不過不再是笑面如花，笑聲如鈴。也不再讓人耳熱心跳，只讓人驚嘆，驚慕。
范真看到了當年那個讓他又氣又急又無奈的妹妹，當然不再狡猾不再無賴也不再搗蛋，而是淡定自然，從容不迫。
變了的是舉止神情，不變的卻是容顏。
還好，文武百官們看到姜長歌和姜夫人時，幾乎都是一樣的反應，所以，范真和沈遠堂兩人的神情，並沒有顯得很突兀。
可是李太師有意無意的話，卻讓沈遠堂和范真都感到了壓力。而姜長歌的突然發作，更讓他們心裡驟然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