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門外有車夫勒馬的吆喝聲傳來,方泓墨聽出聲音,知道是去接范思源的馬車回來了,便迎出門去,常開誠也急忙跟上。
果不其然,稍過一會兒就見范思源從車上下來,三人都已經相識,團團行禮後上車出發。另有一輛裝行李的車駛出角門,跟在他們後面。
常開誠在車裡坐定,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攥著替從霜擦過淚的帕子,他正要將帕子放好,忽而又想到什麼似的,把帕子舉到鼻子下聞了聞,臉不禁一紅,偷眼瞧瞧車裡,大表哥一臉漠然地望著車窗外,而范思源則筆直地端坐著,目光正視前方車壁。就連方元也沒瞧著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常開誠見他們都沒注意到自己這小舉動,這才鬆了口氣,又偷偷聞了一下,才紅著臉把帕子整整齊齊地疊好收起來。
從霜站在門外相送,直到看不見馬車了才回到門內,卻見又有車夫忙著備車,一問才知是二少夫人要用車,說是去趙府。
從霜回到朝嵐居便把這事兒說了,趙晗那天見過泓硯如何待她,也知這些天她再也沒去照料過病榻上的泓硯,想來是無法原諒泓硯,今日去大半是去對父母親訴苦泓硯的不是。
一想到方泓硯,連趙晗都忍不住搖頭嘆氣,本以為他過幾天會想起今生的事情,慢慢也就會恢復正常,沒想到他一直到現在都是瘋瘋癲癲的。然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對於他來說,也算是前世種的因後世報的果吧。
到了午前時分,有婆子來傳話,說是謝參軍到訪,有急事找大少夫人。
趙晗微覺訝異,謝齊修應知道泓墨今日出發去明州,怎會有事找她?她快步趕到前院,在二堂見到了他。
謝齊修顯得心神不寧,一見她就急急迎上前來,連寒暄客套的話都來不及說,只匆匆拱了拱手便問:「淵渟他是何時出發的?走的是水路還是陸路?」
趙晗見他神情急迫,心就不由得別別跳了起來:「陸路,他乘馬車過去的,寅正前後啟程的。到底出什麼事了?」
謝齊修卻只道:「別擔心,我只是有件緊急事要告知他,耽擱不得,先告辭了。」說著一拱手,匆匆離去。
趙晗哪裡可能不擔心,這就讓人趕緊備車,又找來鄭大牛,讓他帶上幾名身強體壯的護院同去,追趕方泓墨的車,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方泓墨一行兩輛馬車出了德勝門,沿路行了半天後,車夫忽然高喊一聲「吁——」車速跟著慢了下來。
方泓墨詫異地撩開車簾,問道:「怎麼回事?」
車夫回道:「大少爺,小的聽車駛起來的聲音不太對頭,還是檢查一下才放心。」
方泓墨點頭應允。
車夫等車停穩后,跳下車,自上而下細細檢查馬車,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是輪轂與車軸之間,本應該牢牢卡住的地方,卻出現了鬆動,本來緊固用的銷子不知何時鬆脫掉落,車輨也掉了,方才一路顛簸,車輪已經沿著車軸向外滑動了兩三寸。
車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幸好聽著聲音不對停下了,若是沒能及時發現,只要車輪硌到一塊稍大的石頭,或是行駛過坎坷不平之處的話,恐怕車輪就會整個鬆脫飛出去,馬車就要倒了。
奇怪的是他知道要遠行,昨晚特意細細檢查過全車,那時並未發現銷子有鬆動的跡象,否則就會加以整固了。
車夫向方泓墨說明情況,他們幾人下車,車夫向隨行武師借了把刀,砍下路邊的樹枝,削去枝杈樹皮,用堅硬的瘤料削成銷子的形狀卡住輪轂,又在車軸外端緊緊繞上一條汗巾替代車輨之用,只是木頭銷子哪裡比得過鐵銷子堅固,汗巾也只能臨時頂一下用而已。
接下來的一路上行程他們不得不放慢車速,繞開路上的石塊或坎坷之處,避免顛簸得太厲害,震斷木銷。還時不時要停下車,檢查銷子的情況。
修車已經耽擱了不少時候,再加上車速放緩,這就來不及趕在天黑之前抵達下一個落腳鎮子。
眼看著夕陽西墜,落到山後頭去了,只西方天際還有一抹殘血般的殷紅雲霞,道上卻已經黑沉沉地看不清路面上的車轍印跡,行人車馬亦變得稀少起來,路上行駛半個多時辰也見不到另一輛車。
車夫停車點亮馬車前方兩盞防風羊角燈,照亮了前道,這才繼續小心地駕車前行。
又行了一段路,地勢逐漸變高,上坡路更是難行。
瀘江在此段變窄,水流變得湍急,江岸陡峭,離水面有數丈之高,江水長年沖刷將江岸下方掏空,形成內凹,而道路右側有茂密森郁的樹林,地勢向著遠處逐漸升高,形成坡地。
方泓墨早在車夫說明馬車出了狀況時就懷疑有人動了手腳,但這車平日是停在方府內的,若是要動手腳,肯定要買通方府內的下人,且他早前曾找齊修商量過,請他找人調查跟蹤陸九,而直到臨行,齊修那邊也沒什麼消息。
方泓墨雖然有心戒備,總不能因為提防被襲而連門也不出,正事也不做了,既然齊修那裡沒有消息,便還是按預定的行程而出發。
但眼見天黑后道上車馬絕跡,這段路地形又險峻,十分適合伏擊,他不由得暗生警惕,吩咐隨行的武師加強戒備。
這六名武師都是謝齊修所薦,穿著方府護院的衣著,武藝高強且護鏢經驗豐富,與前次失責的武師完全不同。他們眼看這種地形,不用方泓墨提醒已經暗中提高警覺,當即前後傳令,讓運載行李的馬車靠得更近一些。
兩名車夫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儘可能的加快車速。
正逢月末,殘月只余細細一線,蒼黃月光暗淡得幾近於無,全靠兩盞羊角燈照亮車前一小塊地方。
羊角燈隨著馬車行駛而不停搖晃,透射出去的燈光亦搖曳不定,遠處以及道旁一片黑魆魆暗沉沉的,稍遠處的林子就模糊成一片暗影。
眼看著遠處景物略微明亮一些,應是林子在前面就到了盡頭,有一片開闊之地,就不是適合伏擊的地形了。而只要過了這一段,很快就會抵達今晚預定歇腳的縣城。
方泓墨覺得自己是多心了,難怪齊修那邊沒有消息……
忽聽一聲尖銳的唿哨響起,與此同時,從前面林子里躍出十幾條黑影,手中提著細長的武器,有些是棍棒,亦有數人拿著長刀,刀刃側轉間,閃過鋒銳的冷光。
方泓墨低喝一聲:「衝過去!」
一個嗓音粗嘎的人大聲喊道:「停車就饒過你們性命!老子為的是劫財,你們要是非要送死,也沒人攔著你們!!」
說話間又有十來條手持兵器的黑影躍出林子。
車夫手一顫,害怕地扯了下韁繩,車速不增反減,他又借著燈光驟然瞧見前方路上攔著繩索,急忙勒停了馬車:「少爺,路上有絆馬索。」
方元嚇得直哆嗦,說話聲音都打顫了:「少爺,他們只是劫財罷了,還是破財消災吧,要是抵抗,這些亡命之徒發起狠來就難說了……」
馬車一停,眾匪將車團團包圍,六名武師躍下馬車,站定車前後幾個易守難攻的關鍵位置,來者眾多,方泓墨沒發令,或是對方沒動手,他們不會輕舉妄動,武器也都藏於腰間或靴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