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因為雲英來方府來得頻繁,雖然每次都是來找趙晗的,卻讓本來就多疑的俞子毅暗生嫉恨,若是他一開始就有所表示,明說不願雲英常來方府,反倒容易解釋清楚,又或者雲英會顧念他心情,留意避嫌。
然而俞子毅偏偏是將所有心事壓在心底不會說出來,甚至不會表現出來的人,雲英又大咧咧不善揣摩他人心思,俞子毅才會一個人越想越多,越想越偏。
昕兒曦兒還沒出生之前,有段時候雲英常來方府打馬吊,有好幾回俞子毅放心不下來接她,瞧見泓墨也在時,仍是沒說什麼。
只有在泓墨為了俞子毅去賭坊之事,約雲英在杏花春單獨會面時,子毅才表現出怒意,可仍然什麼都沒說。此時回頭去看,俞子毅定然是暗中跟著雲英,發現她去見的不是趙晗而是泓墨后,認為他們背著自己「私會」,在心中坐實了其實莫須有的「姦情」。
泓墨那時心憂泓硯昏迷不醒,又疑心子毅與泓硯摔下河堤有關,並沒有深想子毅憤怒的緣由,只以為他是怕被自己揭穿賭博上癮之事而惱羞成怒。
趙晗想通前後關係,不由幽幽嘆了口氣,前世子毅已經因妒生恨,害了泓墨一回,想不到他這一世仍走了老路……
趙晗又勸了會兒雲英,聽外面有婆子稟告說方大公子來了。想泓墨大約是回府後聽說她來看雲英,便也過來了。
她看看雲英,雲英低聲道:「我這會兒沒臉見淵渟,他是來接你的,你回去吧。」
趙晗知道她突遭變故,如今是最脆弱的時候,且又有孕在身,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便道:「我還是留下來陪陪你吧。」
孟雲英眼圈紅紅地點頭。
趙晗出門,與泓墨見面說了自己打算多陪雲英一會兒,又問他京兆尹府那邊的情況。
「沒有用刑,他都認了。」方泓墨沉沉地嘆了口氣,「雲英怎樣了?」
「她剛才大哭了一場。」趙晗把雲英與子毅之間的那場激勵爭執告訴了他。
方泓墨回想起杏花春那次風波,真希望子毅當時能大發雷霆,把一切想法都說出來,也許還能有挽救的機會,不至於……
趙晗見他出神,略顯惆悵,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便換了話題問他:「范公子如何了?」
趙晗原先就挺欣賞范思源的,這回她聽泓墨說陸九以刀頂著范思源咽喉時,他堅強不屈,毫不畏死,那番鏗鏘言辭令她頓生敬意,亦對他一介文弱書生卻有如此錚錚鐵骨十分感佩。
她暗中感慨,所謂生死見真情,這一回,泓墨雖失去子毅這位密友,卻能與范思源這樣有風骨的友人同生死共患難,更有開誠表弟忠肝義膽拚死相救,也可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提起范思源,方泓墨又有愧意,他之所以受傷都被自己牽連:「我去看過他,他傷勢不算太重,可傷在咽喉處,吃東西說話都不便,還需一段時日養傷。」
范思源如今與人交流都是執筆在紙上書寫,方泓墨替他請了大夫,承擔一切醫藥費用,但除此之外范思源不肯收下任何財物。
「我有意接他入府養傷,他也拒絕了。」方泓墨便留下兩名小廝讓范母使喚,照料范思源。
趙晗略作思索后道:「范公子錢是肯定不願收的,不如讓人送些補血益氣的食材藥材去。」
方泓墨道好。
兩人簡略說過幾句后,趙晗回到俞府內,又多陪了會兒雲英,直到傍晚才出來。
她正要上自己的車,卻見門外路對面停著的車十分熟悉,正是泓墨的車,她微覺詫異,朝前走了幾步,就見那輛車的門打開,泓墨從上面下來,立在車前,微笑望著她。
她訝然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等你。」他伸手向她,「接你回去。」
她亦微笑起來,將手放進他掌心。他穩穩地握住,攙著她上車。
方元在車裡打著瞌睡,睡得迷迷糊糊整個人滑下去,橫倒在座位上,聽見他們上車的動靜,一睜眼趕緊起身行禮讓座,站得急了腦袋撞到車頂,痛得他齜牙咧嘴,一面呼痛一面嘀咕道:「早知道不睡了,又是做噩夢,又撞到頭。」
趙晗好笑地讓方元坐下,問道:「怎麼做起噩夢來了?」
方元驚魂未定地瞪大眼睛:「小的自從遭劫以來常常做噩夢,方才還夢到劫匪來殺小的。還是少爺厲害,一下就把那……」
方泓墨輕咳一聲,瞥了方元一眼。
方元忽然反應過來,趕緊住嘴不說,摸著頭訕訕道:「小的還是坐後面那輛車吧。」說著匆匆行了一禮,轉身下去,只留少爺與少夫人在車裡。
馬車輕輕晃動一下,行駛起來。
趙晗拿眼睨方泓墨:「又瞞著我什麼了?」
方泓墨借著馬車晃動,側身靠近她,用懶洋洋的調子低低聲道:「傻小子做夢你也當真……」
「我明明聽方元說你……」她沒能說完這句話,雙唇就被他含住了。
她回吻著他,哼,回府後有的是時間把這事問出來。
俞子毅此案雖屬預謀兇殺,但最終結果無人被殺身亡,只有范思源被陸九所傷最重,另有武師受了輕傷。
俞子毅最後被判杖兩百,徒役三年,陸九劫財數額巨大,又有傷人之舉,雖供認出主謀,亦被判杖兩百,徒役三年,其餘從犯均杖一百,徒役三年,不得再回淮京府。
陸九本身大量失血體質虛弱,加之謝齊修憎恨他差點害了方泓墨性命,雖不曾明言,手下自然有會察言觀色之人,杖刑時尤為賣力,陸九當場被打得失去知覺,送回獄中的第二天清晨便一命嗚呼。
俞子毅的父親是從三品的官員,直系親人及妻妾犯流罪以下,可用金錢贖免所判刑罰,不必真的受刑,但俞父這左參政也當不下去了,被貶遷地方知府,不得不舉家搬遷離京。
案子判下來后,俞父立即準備了與刑罰相當的銀兩交予京兆尹府,將拘押在牢里的俞子毅接出來。
得知俞子毅回了家,方泓墨與趙晗趕去俞府,俞子毅卻不願見方泓墨,只雲英出來見他們。
孟雲英一直半垂著頭沒瞧方泓墨,只朝趙晗說話:「你們別介懷,敏博心結難解,不願見人,不光是你們……」
趙晗理解地拍拍她的手,回頭看了方泓墨一眼,他怕是有不少話想當面問子毅,可子毅不肯見他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她最擔心的人不是自作自受的俞子毅,而是雲英:「雲英,今後你要怎麼辦?」
孟雲英顯得平靜,隻眼神微黯:「他有今天,我亦有過,如今連公公與兄長仕途都被牽連……我曾對敏博說他若是怨我恨我,或是怪我,就寫封休書休了我吧。他卻說若我要棄他於不顧,他可以與我和離,只是他就再無存留與這世上的理由……」
她低低嘆了口氣,將手按於小腹上,淺淺一笑,笑容微帶苦澀:「何況還有這孩子。」
趙晗小聲問她:「他還誤會著么?」
孟雲英搖搖頭:「我好好和他說過,他如今明白了,所以才悔恨自責,愧於與你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