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暗暗生著悶氣,一心想要找個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去瞧方老夫人,老夫人正與林氏說著話,方嫻則一臉專註神情,聽祖母與母親說話,尤媽媽夾了一筷子青菜要方萱吃,整桌人竟似沒一個人注意到黃姨娘嗆她的這一幕。她一圈看下來,最後還是望向趙晗。
這事兒趙晗從頭看到尾,只覺趙采嫣這氣根本就是自找的,也許是看著黃姨娘平時溫良恭順,以為她好欺負吧,對其冷言譏刺卻反叫人頂了回來,倒把自己氣得夠嗆。
這會兒見趙采嫣向自己看過來,她便朝左面那一席使了個眼色。另一邊坐著方家男子,同在一個廳堂里,這裡說話只要略微大聲,那頭就聽得分明。
趙采嫣轉頭一瞄,就見公公正瞧著這邊,且面色不善。她頓時噤若寒蟬,趕緊轉回來,朝趙晗看了眼,用眼神感激她提醒,接著又朝黃姨娘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卻不敢再說什麼了。
黃姨娘只淡淡地笑,又夾了一塊魚肉到碗中,細心挑刺。
趙晗一轉眸,恰好瞧見韓氏向低著頭專心剔骨的黃姨娘望了一眼,臉上帶著居高臨下的冷淡,眸中卻有防備之色。
酒過三巡,方永康放下筷子,問起方泓墨這回明州之行的經歷。方泓墨便簡略說了一遍。
方永康聽聞他與江尚儒的交往,讚許地點點頭:「他是當地大鹽商,在明州人脈甚廣,你若能得他提點相助,在明州辦事確會順利許多。」
方泓墨聽他提到江尚儒的鹽商身份,正好順水推舟引出話題:「父親、叔父,你們若手頭有鹽引,不如先賣掉。」
本朝自太祖開朝以來已有百年和平,國泰民安,儒學興盛,農商發達。民安則富,富則通達,因交通便利,城市繁華,異國商人紛至沓來,淮京、安陽、明州、泉州等大城市商賈雲集,並無重農輕商之說。
官員之中,家境富裕者購買田地商鋪,家中旁支經商者不在少數。方永德雖為朝官,因方永康經商的關係,自然也涉獵了一些。交引之中鹽茶引因其價格穩定,且發行數量巨大而成為許多人的首選,方永德也不例外,逢鹽茶引價格較低時,用部分積蓄購買。
聽方泓墨說要賣掉鹽引,方永德不置可否,看著他靜待下文,方永康卻問道:「鹽價果真還會跌?是不是你江世伯對你說什麼?」
方泓墨見父親果然想到這一層,便點頭道:「是,兒子這回去江府,閑談時江世伯提及,西南地區本不產鹽,鹽價也高,長期以來都是靠著鹽商將東南沿海地區所產的低價鹽販運過去,而因西南戰亂影響,鹽商不敢再去西南地區售鹽,東南沿海地區產鹽過剩,積壓甚多,如今還靠鹽商商會聯合大鹽商撐著,只是略有下降,但也撐不了多久了,鹽價說跌就跌,鹽引必然受影響。」
這番話雖大多是從江尚儒口中所出,卻也是他特意相詢而引出的結果,回來好以此提醒父親與叔父。
他還未說出來的,是皇上即將下詔調低鹽稅,為激勵鹽商去西南地區販鹽,官府會放出大批低稅低價鹽引,鹽價鹽引都會大跌。但這件事他無法直接提醒,只能另闢蹊徑了。
於是他問道:「如今形勢,一方面西南鹽荒,而另一方面東南產鹽積壓甚多。父親、叔父,你們覺得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方永康卻反問他:「你且說說,你覺得會如何?」
方泓墨謙遜道:「那兒子就班門弄斧,說說自己的看法,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父親與叔父及時糾正。」
方永康微笑道:「但講無妨。」方永德也朝他點頭示意。
方泓墨便把自己早就想好的一套說辭講了出來:「西南地區因鹽荒的緣故,鹽價不跌反升。重利之下必有勇夫,若是東南沿海的鹽價大跌,自有人鋌而走險,販鹽去西南地區,以期巨利。然東南地區如今的鹽價被大鹽商聯手撐著,價格下跌並不顯著,東西鹽價的差異,仍不足以促使鹽商鋌而走險。
但是西南本已戰亂,再加鹽荒愈演愈烈,就如火上澆油,更添紛亂,皇上絕不會放著此事不管。若要解決此事,只有讓東南鹽價大跌,才能破了這一僵局。」
方永康不動聲色地聽著他侃侃而談,直到他說完才與方永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若是皇上有意打壓鹽價,那麼……
方永康臉上笑意加深,點頭讚許道:「泓墨,你這番話頗有見地啊。」接著他又轉向方永德:「你我都該早日賣掉大部分鹽引,只留少許再觀形勢如何發展。」
方永德點點頭,一方面泓墨的見解不無道理,另一方面形勢也確實如此,他信任方永康的判斷,決定第二天散衙后就去銅鼓巷賣鹽引。
趙晗耳朵聽著他們議論,眼睛卻盯著趙采嫣,見她也一樣豎著耳朵在聽另一邊席間議論,但凡聽到方泓墨所述,她臉上神情總是含譏帶諷。
趙晗真的很想問她一句,她此刻到底再想什麼?憑什麼流露這樣的神情?她當然不會真的問出來,卻對此在心中存了一個疑問。
方永康、方永德與方泓墨議論著時事與決策,方泓硯竟連一句都插不進嘴去。
父親只顧問大哥看法,根本瞧都沒瞧過他一眼,而大哥所說的西南鹽荒,他雖有所耳聞,亦有自己的見解,但要他把局勢發展論述得如此頭頭是道卻也做不到。而一直聽到最後,他也沒聽大哥提及有什麼交引可買的,不禁失望至極。
又說了會兒話,方泓墨提及他在明州訂造了一艘福船。
方永康驚訝萬分,立即反對:「難道你要出海行商?不妥不妥……」他這句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堂里眾人一片嘩然。左席坐的都是男子倒還好,右席坐的都是女眷,不管是方老夫人,還是韓氏與林氏,都露出擔憂之色。
韓氏眉頭緊緊皺起,殷切地勸道:「泓墨,做什麼生意都能賺錢,平平安安就好,何必去做海上貿易?」
方老夫人也跟著勸道:「是啊是啊,平安是福,出海多危險啊!泓墨,聽祖母的,別去!」
趙晗亦憂心萬分地望向方泓墨,想到前一回去明州時聽那些船工說,海船來回一趟南洋呂宋,再加上停留當地買賣交易,歷時長達半年之久。更何況海上航行還有各種危險,迭戈不就是意外落海才與船隊失散了嗎?他還算幸運的,被漁船救起撿回一條性命,若是沒有這條漁船經過,後果不堪設想。
同時她亦覺得生氣,這麼大的事,他為何沒一回來就對她講,卻這麼突然地在接風宴上提出來。姑且不論她是否贊同他出海遠航,畢竟她是他的妻子,難道不應該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嗎?
方泓墨沒想到隨口一句話讓父親生出誤會,竟讓一家人都擔心不已,真是哭笑不得,急忙否認:「父親,兒子沒說要出海行商啊!」
接著他又轉向右席道:「祖母、母親,你們都誤會了,我並不准備自己出海,而是想與迭戈合夥,他往來呂宋與明州間做買賣,我再訂造一條船,是想與他的船組成一隊,同樣這麼走,只要再雇傭船長船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