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他閉上眼,試圖壓下胸中那洶湧的黑暗浪潮,卻怎樣也無法遏止失望和憤怒的感受。

無法再看著渡世台外那無邊的冰冷黑暗,他深吸口氣,轉身。

然後,看到了她。

她,捧著一盆花,晃過了萬業樓的窗口。

那纖弱的身影,只在眨眼間,便又消失無躍。

他邁開腳步,奔上樓去。

在上樓前的剎那,他害怕她不曾存在。

但那柔美的幻影,卻未消失。

他可以看見她,跪坐在案桌邊,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她方才捧著的花盆,身後的長發如流水般,和雪白的衣裙一起垂落在地。

黑貓蜷在她的裙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在他進門時,抬頭看了他一眼。

察覺到它的動作,她回頭,看見了他。

笑容,在她臉上綻放。

「你醒了。」

她將壓在裙上的貓兒抱開,惹來它不滿的一聲喵叫,她卻仍是站起了身,帶著溫暖的微笑,朝他走來。

他有些暈眩的看著她,聲音梗在喉頭,丁點也發不出來。

「我瞧你睡得熟,所以沒吵你。」她抬手將他垂落的長發撂到耳後,撫順他的領子,再將他敞開的衣襟,仔細拉好。「餓了嗎?要不要我弄點吃的?」

她的聲音,柔柔的、淡淡的,包圍著他。

無明低頭屏息的凝望著身前那如此理所當然替他整理衣著的女人,依舊無法開

沒等到回答,她抬起了頭,靈動的黑眸里,有他。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她開始擔憂了起來,他的衣襟敞開,衣帶沒綁,向來柔順的長發,也莫名散亂著。

「你還好嗎?」她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了手,輕輕的、小心的,彷彿怕將她弄壞了似的,以指腹輕觸著她的臉。

她張嘴,想問他是怎麼了,但他的神情卻讓她無法出聲。

他的手指,輕柔的,幾不可覺的,微微一觸,然後像是被燙到似的彈開,跟著像是要確定似的,又立刻落下。

兩次,三次……

然後,他的手指,終於撫上了她的頰。

緩緩的、緩緩的,順著她的輪廓,滑過。

他像是在用手記憶她的容顏,確定她的存在。

他的觸碰,壓抑而謹慎,從指尖,到指腹,最終至掌心,然後才從一隻手,到兩隻手,從輕觸,再到以雙手捧著她的臉。

「我以為……你是夢……」

那渴盼而啞聲的低喃,教她的心為之震顫,她懷疑他知道自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熱意上涌,在胸口,在眼中。

她張嘴,柔聲道:「我不是。」

他微微一震,從迷茫中醒覺。

「我不是。」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既心疼又認真的說:「不是夢。」

對,她不是,不是夢。

他凝望著她,然後,釋然而溫柔的笑了。

「你應該常笑的。」

他錯愕的看著她,卻見她歪著頭,瞧著他說。

「你笑起來真好看,像菩薩一般。」

因她的話,他才在她的眼裡看見自己揚起的嘴角,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卻認真的繼續道:「更何況,沒人規定當獄王,就得要老是面無表情的苦著臉。」

沒理他那驚訝的模樣,她只是微笑宣告。

「我喜歡看你笑。」

她的話,熨燙著他的心,教它為之暖熱起來。

愛戀,就是這樣子的嗎?

她聽過,也看過,卻不曾真正為誰而心動。

在人世時,她不曾懂得,在天界時,她也不曾遇過。

只有他,會讓她臉紅心跳:也只有他,會讓她覺得安心。

每當他握著她的手,每當他看著她,每當他親吻她,都讓她更加確定,他的懷抱,是她生來就該待的地方。

自從那次她試圖分擔他的傷痛之後,他不曾再抗拒她。

他需要她,一如她需要他。

一個,屬於她的,需要她,看著她,願意和她分享一切的男人。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懂得,蝶舞究竟求得是什麼。

漸漸的,他的表情慢慢軟化,不再像冰玉石雕,也更常露出微笑。

她喜歡他溫柔而專註地看著她的模樣,喜歡待在他懷裡,喜歡自己屬於他。

一次又一次,她陪著他在萬業樓做事,在九重居纏綿,在渡世台吹奏鎮魂曲。

她彈琴,他吹笛,兩人合奏的默契越來越好。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內心的黑暗漸漸退去,盈滿了純凈的溫柔。

花,在無間朵朵綻放著。

夫人曾說過,花兒會誠實地反映她的心。

每當看著他,她就會有一種從來未曾有過的寧靜和安詳。

「累了嗎?」察覺她凝望的視線,原在替她收琴的他,轉身朝她走來。

「不。」她昂首看著來到身前的他,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將臉枕在他懷申,閉眼微笑,柔聲道:「我只是在想,我何其有幸,才能嫁你為妻。」

她總是能這般出其不意的撼動他。

一顆心,因激越而震顫著,擁抱著懷裡的她,他吻著她的發,啞聲道:「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

「嫁我為妻嗎?」她挑眉瞧他,語音帶笑的故意說。

「不。」他揚起嘴角,「是娶你為妻。」

「你知道,我其實一點也不介意娶你的。」她調侃道。

「我知道。」他說。

他如此認真又誠實的回答,倒讓開玩笑的她又紅了臉。

看著羞怯臉紅的她,教他情不自禁的抬起她的臉,低首再次吻了她。

她總是接納他的一切。

無論最好的,或是最壞的。她都不曾排拒厭憎過。

他想,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有多麼慶幸能與她相遇,又有多麼需要她。

在這無盡的黑之中,只有她是他唯一的光明。

如果可以,他願意傾盡一切,將她留在身邊,直到永遠。

玄冥宮。

秦御風如風一般,一路衝過宮內八院九庭,直至到了藏經閣,才找到正在翻找典籍的秦天宮。

他一進門,立刻將門給關了起來。

聽到關門聲,秦天宮嚇了一跳,回頭就見老八臉色難看得直比青面鬼。

「怎麼?有鬼在追你嗎?」

「一點都不好笑。」秦御風匆匆上前,「你要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包你笑不出來。」

「出了什麼事?」他沒好氣的回過頭,繼續查找手邊的典籍。

再大的事有他現在的問題大嗎?可惡,他明明記得以前曾經在哪兒看過那件事的,要是能找到那先例,應該是可以讓大哥渡過這一關的。

「龔齊的轉世,殺了不該殺的人,上頭的人發現大哥私放無間罪犯,派了天將下來興師問罪了!」

「你說什麼?」秦天宮猛然回首,揪著老八的衣襟。

「我說什麼?說事情穿幫了!」御風惱火的道:「他們現在正在大殿,管生死簿的二哥和管輪迴的轉輪王都到了,爹已經氣得火冒三丈,派人去無間找大哥過來了。」

「該死!」他只想到要老八到鬼門關前守著,等龔齊的轉世一死,便能直接攔截,誰知道那王八蛋死性不改,都轉世了還學不會教訓,現在搞得天將都下來了。

天將這一來,依照爹那六親不認的臭脾氣,勢必會將大哥論罪——

「你在這裡找半天,到底是找到了沒?」秦御風急著問。

「沒有。」他心念電轉,當機立斷道:「不找了,來不及了,我們去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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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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