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他再朝她揮拳,她抓起沉重的背包朝他揮去,把鑰匙握在拳頭指縫之間,狠狠的朝他臉上攻擊。他的慘叫,再次在樓梯間迴響。她轉身逃跑,知道她的攻擊雖然有效,但並沒有辦法擊倒他,而他比較強壯,力氣也比她大。她原以為她來得及跑到大街上,但事情沒有想象中的簡單,她還沒出巷子,他就追到了她。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長發,將她硬生生扯了回去。
她痛叫出聲,往後摔跌在地,淚水飄出眼眶的同時,她繃緊皮肉,準備忍受接下來的攻擊。
但他卻突然鬆開緊抓她長發的手,再次哀號起來。
她睜眼回頭,看見一個她沒想過會在此時此刻見到的男人。
那個應該待在他豪宅里的自閉宅男,穿著絲質的黑衣黑褲,握著那混帳的手臂,神態輕鬆,一臉冷然。
全身皆黑的他,幾乎和巷中的暗影融為一體。
痛苦哀號的男人,憤怒的舉起另一隻手,咒罵攻擊他。
「去你媽的!」
他連閃都沒閃,她以為他會被打到,倉皇爬起身,出聲大喊。「不要————」那人沒有住手,他也沒有,他揍了他一拳,還捏斷了他的手臂。她可以聽見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暗夜裡,那物體被擠壓碎裂的喀噤喇哩聲,聽來特別清晰,教人心驚。
「啊!我的手——我的手——」
那個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好痛、好痛!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放手……求求你……拜託……放開我……」
他一臉無聊的看著那個跪地的男人,彷佛眼前的傢伙只是螻蟻一般。
他回首,看著血色盡失的她,面無表情的問。
「你要我宰了他嗎?」
她想他死,她恨不得這王八蛋立刻死去。
但母親的臉,在眼前浮現。
她恨這個人,但母親愛他,她永遠也無法理解盪什麼,但母親往生前,要求她照顧他。
「不。」她啞聲說。
「為什麼?」他淡淡的問。她看著那冷酷的百萬富豪,在他面前,第一次感到羞恥困窘,她難堪的張嘴,啞聲開口承認:「因為,他是我父親。」他沒有露出任何錶情,沒有鄙夷或不屑,沒有同情和憐憫,他只是鬆開了他的手。
那個男人抱著手,倒在地上,嗚咽著。
「我的手——我的手——」
她看著那個蜷縮在地,哭得淚流滿面,害怕恐懼得不斷顫抖的男人,那個長年毆打她與母親的巨大怪物,此刻看起來卻變小了,縮得小小的,像只膽小的老鼠。
她好想踹這個卑劣的男人幾腳,她好痛恨這個帶給她生命又棄她如敝屜的廢物,卻又無法完全斬斷和他之間的聯繫。
「你這輩子,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毀了我的母親。她是這世界上,唯一還相信你的笨蛋。」她抖著手,從背包里掏出錢包,丟給了他幾千塊。「去看醫生,別再來騷擾我,否則下一次,我會親手宰了你!」
千元大鈔在空中飛散,還沒落地,那個人已經急著用沒受傷的手去抓,斷掉的手在身側晃動,即使痛,他還是要撿錢。
那模樣,可悲至極。她心痛的轉身離開,沒再多看一眼。
男人,恍若黑夜中的暗影,悄無聲息的跟在她身後,她沒聽見他的腳步聲,但她知道他在那裡。她沒有回頭,一路走回像是被颱風狂掃過一遍的家。
她在這裡住了一年,這已經是她成年後,待過最久的地方了。
這套房很小,一房一衛,就算加上陽台,也沒有身後那男人家裡的廚房大;但這曾經是她可以安心回來睡覺的小窩。
可惜再也不是了。
她回過身,看見那個衣著單薄的男人,杵在門口。
可怕的羞恥感,如大雨一般,再次沖刷過全身。
從小,她就不斷面對類似的情境,還以為自己對旁人的眼光早就麻痹……
防衛性的,她不自覺的伸手環抱著自己,忍住幾乎要奪眶的淚,挺直了背脊。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以為他從不出門。
「我到附近辦事,剛好經過。」他說。她懷疑這個說法,卻無法質疑。他並不知道她的地址,況且他穿得不多,如果說要穿著這身單薄的衣服跟蹤她,未免也太不智了。
「你穿太少了。」她提醒他。
他眼也不眨的開口:「車上有暖氣,我並沒有打算出來很久。」
所以他真的只是經過?
算了,她沒力氣瞎猜疑。
不管怎麼說,他救了她,讓她免於可怕的暴力。
「抱歉讓你看到那麼可笑的鬧劇。」深吸口氣,她站在幾乎已成廢墟的屋子裡,維持著僅存的自尊,看著他道:「我很想泡杯茶給你喝,但我想杯子都被打破了。」
「你的床壞了。」他看著那破爛的大床。
她回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張床被那個人拿刀劃破,床墊里的海綿都被翻了出來。
「他以為我把錢藏在那裡。」她苦笑,語音嘎啞。
「你不能睡在這裡。」他環視被翻箱倒櫃過的小房間,裡頭幾乎無一處完整。她同意。只要牽涉到賭,那個人有著恐怖的毅力,為了錢,他還會再回來,她比誰都還要清楚。
「我會去住旅館。」明天她再來打掃乾淨,然後和房東退租,搬離這裡。
「你可以住我那裡。」他提議。
她一愣,回首瞪著他。
「我還有空房間。」他淡漠的道:「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她啞口無言的看著這個男人,懷疑他在打什麼主意。她不夠漂亮,身材也沒有很好,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若要找女人,街上肯定有一大堆願意對他這隻百萬富豪惡羊撲虎。
當然,也許會有不少人對他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感到疑慮就是了。
但在這都市叢林中,哪個人沒有一點毛病?
話說回來,她在想什麼?他搞不好只是可憐她。
「我付不起那地段的房租。」她從混亂的腦海中,擠出丁點字句。
「我不需要房租,你只要幫我煮飯就好。」
「我已經在幫你煮了。」她提醒他。他擰眉,不耐的說:「我要吃現做的,我不想吃事後微波加熱的東西。」她早該想到,他不會滿足於再加熱的食物。所以他只是想找個二十四小時的免費廚子?她應該要小心。
但她今天晚上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旅館,她會一直被細微的聲音嚇醒,怕那個人偷偷跟蹤她,跑來吵鬧一整夜,怕必須再次面對那種難堪和無盡的暴力。
而他那裡很安靜,樓下有守衛保全,位置高達三十樓,還用了最好的隔音設備,樓下再怎麼吵鬧,都吵不到那裡。
實話說,她找不到比他那裡更好的躲藏處。
她想答應,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再面對剛剛那個屬於舊日的夢魘。
眼前的男人,救了她。
或許他也不是個好東西,但他不曾對她暴力相向,而且他想傷害自己,甚於想傷害她。
然後,她看見他低垂冷漠的眼裡,有著一絲難掩的渴望。
突然間,她領悟他為什麼開口邀請她。他很寂寞。除了熱食之外,他也不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