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垃圾桶中,有好幾顆蛋殼;料理台上,有著沒有切完的老薑;一包被拆開的米,被扔在洗碗槽里,和兩個臟鍋子,以及數個沒有清洗的碗筷調羹擠在一起。她瞪著地上和鍋里那黏稠的東西,它們看起來很像,聞起來卻完全不一樣,色澤也不太相同。不過她想她知道那是什麼。
本來嶄新不已,亮得能當鏡子照的鍋子,沾著幹掉、焦黑的米湯,不用想她也知道他火開太大了,以致湧出的米漿毀了鍋子,連帶讓那漂亮的爐具也一起遭殃。
看著眼前廚房悲壯的景象,她猜他應該試了好幾次。
真慘。
她從來沒想過,竟然有人不會煮稀飯。
每個人都會有不擅長的事,但光是煮個雞蛋粥就能把廚房搞得像魔境,也實在太悲哀了。
我要吃粥,現在就要!
他不爽的咆哮命令,回蕩在耳際。
爐子上的不鏽鋼鍋還帶著微溫,她懷疑他一直試到今天早上。
她退出了廚房,拉著吸塵器,繼續打掃其它房間,最後才來到他待的卧房。
說實話,因為沒有植物,這間屋子,感覺起來一直有點冷清。
他不曾招待客人,也不讓人留宿,她從未發現過除了他之外的活動痕迹。而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使用廚房,那包米和蛋及姜,還是前兩天她替另一位客人買的,離開時卻不小心遺留下來,否則他廚房裡根本沒有任何食物。他雖然有廚具,但他並不會煮飯,所以廚房才那麼新。
比起其它會邀請朋友回來開PARTY的客人,他的房子實在是好整理太多了。
話說回來,那可能也代表,他根本沒有朋友。
她以前也曾經沒有朋友。
看著那個站在窗戶邊,雙手插在褲口袋裡,瞪著樓下來往人群的男人,她心中莫名湧起些許憐憫。
他是個既可悲又寂寞的傢伙,雖然看似擁有一切,其實卻什麼都沒有。
他的人,就像他的房子,寬大漂亮卻空曠冷清,用的雖都是最好的建材、上好的傢具,卻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沒有裝飾品、沒有植物、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只讓人感覺到冰冷、僵硬而孤寂。
難怪他那天會想不開,這男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生活。
想必長久以來,空有錢財與外貌的他,一直高高在上,只懂得命令,不懂得請求,才會連一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
她走進他的卧室,他一動不動的,恍若一尊石化的雕像。
「你的火開太大了。」她不知道,是因為他曾經試著去嘗試煮食,抑或是因為他寂寞的背影讓她想起自己,總之,她開了口。聞言,他微微一僵。
她關掉吸塵器,把他凌亂的床被抖開鋪平,邊道:「七杯水,一杯米,水滾之後,轉小火十五分鐘,起鍋前記得打個蛋,稍微悶一下,再盛進碗里就行了。」
他沒有轉身,她也不期待他會因此感激涕零。
她折好床被,把掉到地上的枕頭換上新的枕頭套,稍微拍軟再安置回床頭,然後重新打開吸塵器,開始吸地。
清理好之後,她走了出去。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回頭。
也許她應該要為他的無禮和沒有反應感到生氣,但說實話,她並不想和他交朋友,或得到他的感激,她只是可憐他而已。
話說回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句話,真他媽的是句至理名言。
他走出他的房間時,她已經洗好了所有的鍋碗瓢盆,和骯髒的瓦斯爐具,正跪在地上擦洗廚房的地板。看到他的雙腳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愣了一下。
真稀奇,她還以為他會一直站在窗戶那裡,直到天荒地老,石化僵硬呢。
不想再和他多費唇舌,她假裝沒看見他,只是抹去最後一塊臟污,然後起身走到洗碗槽前清洗抹布。
「我不會開除你。」
好一副施捨的口氣。
她停下動作,轉身面對他,手擦著腰,皮笑肉不笑的道:「需要我跪下來,謝主隆恩嗎?」
他將雙手在胸前交叉,微抬起下巴,一臉高傲的睥睨著她,「不用,你剛剛已經跪過了。」
那瞬間,她真的有種想打人的衝動。
她眯起眼,強迫自己忍住脾氣,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想依我的能力,不足以勝任這個職務,我特別不擅長卑躬屈膝,若您想要有人匍匐在你的腳下,最好另請高明。」
「其它人不行。」他咬牙切齒的說。依他這種德行,她懷疑有任何人行。「我也不行。」她冷著臉,轉過身,繼續清洗抹布,想儘快做完工作,就能轉身離去。
她打算離開,走了就不回來。
不知怎地,那讓他莫名的慌。
他伸手,將水龍頭的把手往下扳,關掉了水。
這男人實在很幼稚。
她深吸口氣,打算勸他理智點,誰知還沒開口,就聽他說了一句。
「多少錢?」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瞪著他。
他面色鐵青,一副忍耐的模樣,擰眉問:「要多少錢你才願意做下去?」
她真是不敢相信。
這世上,隨時都有人特別缺錢,也能強迫自己忍氣吞聲,至少一陣子;她也曾,也忍過,幸好現在不缺了,至少不缺他這一個客戶。
「我不缺錢。」
「不可能。」他譏誚的說:「這世上,每個人都缺錢,每個人都有價碼。」
「我沒有!」一股火,冒了上來。「至少你買不起!」她丟下抹布,脫下手套,轉身就走。
「一百萬。」他說。
她頭也不回。
「一千萬。」他再出價。
她抓起自己的背包,穿上鞋子。
該死,她真的要走。
他臉色鐵青的看著她握住了門把,開口再加價。
「一億!」
她停住了。
每個人都有價碼。
她霍然轉過身,他幾乎要得意起來,直到看見她火冒三丈的表情。
她氣勢洶洶,大踏步朝他而來,在那短短一秒,他以為她要揍他,但她只是抓起廚房牆上的電話,遞給他。「我要十億,打給你的銀行,現在立刻轉帳。」他瞪著那一臉兇惡的女人,有些愕然。她昂首,挑眉,微翹的眼裡,燃著熊熊的火。「怎麼,你出不起?」
那是挑釁,她一副「我贏了」的表情。
他一把接過電話,按下私人的銀行專線。
「艾瑞克,我要轉帳。」
他看著她,回答電話那頭的問題:「十億。」
一開始,她似乎以為他會收手,直到他把電話拿給她聽,「把你的賬號給他。」
這傢伙一定是瘋了,才會付十億給她!
她僵瞪著他,猜想他是不是在玩她。
「怎麼,我敢給,你不敢拿?」他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她眼一眯,抓住話筒,說出自己的銀行和賬號。
「請問賬戶姓名?」對方問。
她瞪著眼前那高傲的男人,開口道:「佟秋然。」
「怎麼寫?」
「人字旁再一個冬天的冬,秋天的秋,天然的然。」
他雙手抱胸,斜靠在牆上,眼裡有著藏不住的得意。差不多在這時,她確定,十億對他只是九牛一毛。那位銀行人員再和她確認了一次賬號,然後告訴她已經將錢轉入,跟著請她將電話拿給眼前那一通電話就付出十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