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趙之寒無言復無言,看看在他辦公室翻雜誌的男人——那個據說權力被架空的空殼子總經理。

「一顆奶球,不加糖,謝謝。」

還向他助理點餐。

「我的秘書不是來幫你泡咖啡的!」

「別這樣,寒。好歹我還是你上司,注意一下職場倫理。」雖然任期只剩一天。

「喝咖啡翻雜誌的上司?」他酸諷。

「我抗壓性不好,請多擔待。」需要適度的放鬆與紆壓,當一顆草莓也不容易。

「……」一記回馬槍可以忍三年,趙之寒也認了,誰叫他嘴賤。

一天,一點,趙之航是有計劃地在放空自己的權力,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某人已經把自己手頭的實權與股份,稀釋到只想領股利混吃等死。

溫水煮青蛙,而他直到今天被端上桌,才真正相信自己被煮熟。

認真追遡,應該是從趙之航放棄繼承,然後江晩照來找他,將燙手山芋丟給他,他沒有遲疑地接下來,那時就開始了。

不是蠢到一點警覺都沒有,是打從心底,抗拒去懷疑……

她不會、也不可能跟別人合謀來算計他。

這世上唯一不想懷疑的人,在她面前寧願全瞎。如果連她都要揣度猜疑,他不知道這世上他還能相信什麼。

「你就打算這樣混吃等死?」

「不用替我擔心,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

「什麼工作?」

「被包養。」某人快樂地說。

「真上進。」這不是趙家楷模,請問什麼才是?「滾出去!在外面不要說我們認識。」丟臉死了。

新任總經理官威好大,不過趙之航不介意,愉快地放下雜誌,準備赴他的下一任工作。

趙之寒在公司愈想愈不對,下了班來找她,進門時,她在客廳悠閑地翻育嬰雜誌,桌上擱著一壺花草茶,那姿態乍看之下怎麼有點眼熟。

「你跟他串謀?」

她抬起頭,一臉茫然,完全就是「我一婦道人家懂什麼」的無辜樣。

「……沒事,是我多心了。」繼續把眼睛蒙住。

承攬下她手中的股份,本來就是他自己說的,她只是這而已。就這樣,結案,回去賺奶粉錢。

他得養家活口,跟那個只想被女人包養的墮落廢物不一樣。

又過了許么,某天他突然發現窗檯的小盆栽,長出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朵。

他原以為它只是常綠植物,每天澆點水,定期翻翻土,它枝葉愈長愈茂盛,卻從來沒有開過花。

原來,它還是能開的,夜裡迎送來淡淡的茉莉香,沁人心脾。

他想,若是好好照養,或許能開出豐盈花朵,盈滿一室馨香。

【第十三章守夜】

到家時,夕陽剛剛落入地平面。

推開廳門,小男孩坐在地板上,安靜地翻書,聽到開門聲,仰首朝他望來。

「小叔叔。」輕喊一聲,又把頭埋回故事書里。

那不是一個活潑的孩子,對他也沒有過度的熱情。

「媽媽呢?」他問。

「在廚房。」

看來他有趕上晚餐。

趙之寒脫下外套,順手拿起桌几上的報紙閱讀。

他讀他的報,小男孩看他的故事書,彼此沒再有多餘的交談。

他曾經研究過別人的小孩,思考這樣是正常的嗎?

別人家的小孩聒聒噪噪像只小麻雀,他們家的從來沒有話題與他分享。

別人家的小孩活潑好動,沒一刻安分,他家的似乎過於安靜內向,丟個小玩具就能自己玩,從不會來黏他。

別人家的小孩會撒嬌、會哭鬧、會耍賴,他們家的太乖巧溫順,從不在他面前展現任性撒潑的那一面。

醫生說,趙知禮跟一般的三歲小孩一樣正常,只是個性比較文靜一點而已。

後來,他看到小寶會偷偷湊過去跟媽媽講悄悄話,也看過小寶親熱地偎上前喊舅公,愛嬌地啾一口,還看見小寶收到姑姑的禮物時揚起的笑容有多甜。

小寶只是,與他不親而已。

在孩子眼裡,他只是外人,一個叫作「叔叔」,見面次數比較多,但熟不起來的、有血緣關係的外人。

也許一個禮拜、兩個禮拜,更多或更少,視他的工作量而定,比較不忙就會常來,忙的時候個把月不見,孩子可能都記不起他的模樣了。

如果只是這樣,那就沒關係,他也不希望孩子與他過於親近。

他太冷調,有一度也想過,是不是與他接觸過深,沉悶的性格影響到小寶的人格發展,醫生說過,孩子會去仿效大人的言行與姿態。

他在想,是否該減少來這裡的次數,這孩子已經夠內向自閉了。

正凝思看,衣角讓人扯了扯,他順著那隻細嫩小手看過去,小屁股挪坐到他腳邊,指著故事書的某處,仰眸望他,那是詢問的意思。

「驢,力以,國王有驢耳朵。」

小寶還不識字,故事書主要是圖畫配合少許的文字,還有鮮活生動的CD原聲帶敘述,趙之荷送的。

他記得上次來,小寶也在看這本,故事聽過好幾遍了。

得到答案,小小孩又再度埋首故事書,看得入神。

他話不多,不擅與孩子相處,這大致就是他們熟不起來、孩子對他也不熱絡的主因,但他很清楚,這樣不對,醫生上次才建議他,多與孩子產生互動,有助於性向發展,會開朗外放些……「你很喜歡這個故事嗎?」他試圖開啟話題。

趙知禮歪頭想了一下,說不出來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國王是壞人嗎?理髮師是壞人嗎?」原來,只是想不明。

故事裡,總是要有一個壞人角色,寄託讀者的情緒出口,並教化人心。

「都是壞人——」一頓,他改口。「沒有壞人。」

「可是國王殺掉理髮師。」

「他只是想隱藏他的秘密。」

「理髮師是壞人。」他害國王的秘密被大家知道了。

「他並沒有真的對人說出來,他也想遵守承諾替國王隱瞞,是樹洞散播出去的。」

趙知禮更困惑了。活過三個年頭,人生首度遇到瓶頸——那誰才是壞人?

「好人與壞人,要看你怎麼想,如果你一腔忿懣,那就都是壞人;如果你退一步,用包容的眼光去看,那每個人都有可以被原諒的理由。重點不是好人或壞人,而是你從這裡面學到了什麼教訓?理髮師很笨,他以為只要不對人說,秘密就不會泄露出去,但是從他嘴巴里說出去就是說出去了,答應了別人就要信守承諾,不要只做半套;國王更笨;因為不管砍掉多少理髮師,都砍不掉他的驢耳朵。這個故事的重點在於,你想藏起你的驢耳朵,還是承認它?」

懦弱的人藏起它,堅強的人坦承它。只有自己面對了,多少理髮師都不會是問題。

「趙之寒,你真的覺得你這樣說,小寶聽得懂嗎?」站在廚房門口的江晚照有些啼笑皆非,不知聽多久了。

他實在很不會說故事,不過比起原版白雪公主,實在不再苛求他更多了。當娘的含淚心酸想道。

「你聽得懂嗎?」他低頭問。

趙知禮想了想,不太確定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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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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