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跨世紀(1)
引子
孫以達是我在省城工作時調進編輯部的。那時候他大學剛畢業,想找一個專業對口的單位。他父親是藥廠工人,母親是個供銷社營業員,況且家在省城近郊,沒什麼門路。通過一位業餘作者,輾轉託到我這個主編。那一年,省城裡恰好有一篇涉及婚外情、第三者的小說在爭鳴。我就說,讓小夥子寫一篇對小說的評論文章,我讀過再說。
嘿,他的文章還真寫得不錯,編輯部理論組又正缺人手,他就調進來了。
人事幹部約他來見面的時候,我一看這小夥子長相很英俊,蠻入眼的。以後的事實證明,他是個稱職的編輯,編過不少引人矚目的好文章哩。說實在,對於我來說,這不過是離開省城回上海以前調進的最後一個業務幹部而已,早就忘了。沒想到,事隔多年,孫以達還記著這件事。這次出差來上海,熱情地打來電話,一定要約我吃飯。
我說飯就不吃了,你難得來上海,時間緊,不要錯過了好好看看上海的機會,我請你夜遊浦江吧,那是很值得一看的景觀。柯林頓、布希、施瓦辛格來上海,都看了燈光璀璨的黃浦江呢。
他一聽很高興,說他就是想同我聚一聚,有好多話要對我說,吃不吃飯無所謂。
上了豪華游輪,要了兩杯茶,坐在靠窗的位置旁,一邊觀賞浦東浦西流光溢彩的風景,一邊聊天。
我細細端詳著眼前的孫以達,發現他眉宇之間積鬱著一股悵然之色,好像有什麼心事。歲月不饒人啊,當年大學剛畢業的小夥子,如今也已三十齣頭,一副中年人模樣了。
我指點著浦江兩岸古老的和嶄新的樓群,向他如數家珍地介紹著一幢幢樓房的故事。
可我很快發現,孫以達對此並沒多大的興趣。他呷了一口茶,告訴我,他正遭逢人生中的一道難題,一道翻不過去的坎,一個解不開的死結,真是煩惱至極。出差之前,他就想好了,到了上海,要把一切都跟我說說,讓我給他出出主意。
我感覺有些意外,但仍表示十分願意聽聽他的
近況。他又喝了一口茶,就給我講了起來。他說一切事情都起源於我離開省城的第二年,因為他是剛到市文聯機關不久的大學生,照規矩,就被派下鄉去參加了扶貧。從頭年春末夏初的五月間,到來年的五月份,一個對年。
他的故事,發生在扶貧的下半年,也就是來年的早春。
上篇:泗溪
麵包車翻過山埡口,前面的道就看得清晰起來,一路都是下坡,直接可以開到小石橋邊,走不了幾步,就進泗溪寨子了。
路仍是不平,坑坑窪窪的。輕巧的小麵包車顛搖得愈加厲害了,孫以達不得不隨著車子的搖晃,抓著座位前的把手,保持身體的平衡。
乍然而至的春雨又下大了,車窗玻璃上模糊的一片。雨刮器剛刮出一個弧形,頃刻間又被密集的雨點子淋模糊了。
孫以達抬起頭來,透過車窗望出去,泗溪寨子籠罩在濃濃的雨霧中,田壩、坡土上,一個人影子也不見。唉,還要在這麼個偏僻的寨子里,過上好幾個月孤獨的日子!
他不由無聲地嘆了口氣,收回獃痴的目光,麵包車正在泥濘道上拐一個小彎,車子前面二三十步遠,一個女子雙手張開一條手絹,遮擋著頭頂上的雨,大半邊身子,都已給淋濕了。
從去年初夏到泗溪扶貧,一直住到臘月間回省城,孫以達和泗溪寨子上的大多數農民都熟了,喊得出他們的名字,也曉得他們都是哪家的。可車子前頭的這個女子,僅憑背影,他卻認不出她是哪個?
不過錯不了,她準定是泗溪寨子上的。走這條路,必定是到泗溪寨子上去的。
他抬了一下手,對司機說:「停一下,讓她搭個車吧。」
司機點點頭,把車子開得更快一點,鳴了一聲喇叭,直衝上去。趕路的女子停下了腳步,轉過半邊身子讓車。
車子在她面前停下了,孫以達拉開了車門,這個女子他不認識,但他還是招呼著:「是去泗溪的嗎?」
女子使勁點頭。
「那就上車罷,雨下大了。」孫以達還是十分熱情地說。
女子只是稍一遲疑,說了一聲:「多承。」抬腳就踏上車來。她的腳底板上糊滿了稀泥巴,一隻腳剛踏上車廂,就順勢滑了一下,身子朝一邊倒來。孫以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示意她在前排座位上坐下,這才重重地帶上了車門。
女子上車以後,不斷地用已經淋濕了的手絹抹著臉上、頭髮上的雨水。低下頭去的當兒,她一眼看到自己腳上的稀泥巴踩髒了車廂,臉上頓顯出不安的神色。
麵包車開到小石橋邊,再不能往前開了。孫以達問司機要不要去寨子上坐一坐,喝一口水,司機擺一擺手,說不用了,還要趕回省城去呢。孫以達也不勉強,他一邊向扶貧辦的司機道謝,一邊從隨身帶的提包里取出摺疊傘,拉開了車門。
搭車的女子轉了一下臉,說聲謝謝你們,身子一閃,利索地下了車,踮著腳飛快地冒雨跑進寨子里去。
孫以達剛要張傘下車,司機不由得問:「這姑娘,你認識么?」
「不認識。」孫以達困惑地一擺手,「也許是來泗溪走親戚的吧。」
司機的雙眼望著已跑到寨路上的女子背影說:「你別看,這姑娘還真漂亮呢,臉子直晃人。」
孫以達有同感,但他確實不曉得她是哪家姑娘,於是笑一笑,再次謝了司機,下車張開了摺疊傘。
孫以達借住在窯師馮元龍家的廂房裡。
他撐著傘走進馮家院壩的時候,竟然沒在青崗石級寨路上遇見一個鄉親。
在山路上顛簸了大半天,他確實有點兒累了。掀開去年冬天回省城時摺疊起的鋪蓋,鋪好床,孫以達舒展四肢,在床上躺下。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再過去和房東馮伯媽打一聲招呼,反正窯師馮元龍一天到黑都在磚瓦窯上,吃飯都要家裡送,是見不著的。
廂房裡出奇地靜,清晰地聽得見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在喧囂的省城裡是絕對找不到這麼安寧的環境的,身心甚覺疲憊的孫以達合上眼,沒多久就在床上睡著了。
一覺睡醒,已是泗溪鄉間雨日里的黃昏,廂房間里的光線淡弱下來。想到還沒和馮伯媽打過招呼,到了吃晚飯時間,坐到飯桌上去,實在不好意思。孫以達朝堂屋裡走去。一般的雨天,馮伯媽經常會在堂屋裡忙碌,推包穀啊,斬豬草啊,磨豆腐啊,手腳永遠沒個停。可是今天,堂屋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會不會在灶屋裡煮晚飯呢?
孫以達穿過堂屋,向灶屋裡走去。
在灶屋晦暗的光線里忙碌的,不是馮伯媽。孫以達不覺一怔,身上扎個圍裙,正往鐵鍋里倒油的,卻是進寨子時搭車的那個姑娘。姑娘抬頭看清是他,笑一笑招呼著:「睡醒了?」
孫以達點頭,問:「伯媽呢?」
「我媽病了。爹捎口信讓我回來,照顧一下屋頭。」
孫以達記得,窯師的兒女都在縣中讀書,兒子讀高中,女兒讀初中,她一定是馮伯媽那個出了嫁的大女兒無疑。他不由問:「你是馮小檬?」
「是啊,你咋個曉得?」
「聽伯媽說的。」
「你看我媽這人,啥子都跟人說。」馮小檬一邊說話,一邊把菜倒進鐵鍋里,隨著一陣油鍋響聲,她手中的鍋鏟,利落地炒著菜。「你去歇一會兒吧,吃晚飯時,我來喊你。」
孫以達沒動:「要我做點兒啥子?」這也是他常跟馮伯媽要求的。
「不用不用。」馮小檬連連擺手,「你儘管歇著去,屋頭沒多少事情。」
說話間,孫以達想起了司機臨別時的話,馮小檬不但相貌俏麗,而且身材也十分勻稱,一點兒不像鄉間干慣了農活的少婦,有股粗相。他入神地瞅了馮小檬兩眼,轉身說:「那我去看一下伯媽。」
「我媽還沒起床呢,」馮小檬說,「吃晚飯時,等我服侍她起床,再打招呼吧。」
「那也好。」孫以達回到自己廂房間,不由苦笑了一下,無所事事,他還只有等飯吃。
幸好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一整個春節期間,他都在省城裡活動,通過雜誌社的一個作者介紹,找到了自來水管的出資單位和施工部門,過幾天,他們就會派人來實地查看,繪製架管子圖,下個月,就能為泗溪拖來水管,在泗溪施工,徹底解決泗溪寨子千百年來的吃自然水的問題。要不,扶貧整一年到期,孫以達真不曉得用什麼來向泗溪老百姓交代。
吃晚飯時,天已黑盡了。馮小檬先去磚瓦窯上給爹送了飯,回來再服侍母親起床,這才來喊孫以達吃晚飯。
飯桌上,馮伯媽也說不清自己害的是啥子病,只是說,入冬以後,腰酸腿也疼,時而感覺腦殼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渾身上下沒點兒力氣。前幾天,鄉里來說,省城裡來扶貧的小孫孫以達又要來了,鄉裡面決定還是讓小孫住馮家,整天在磚瓦窯上忙的馮元龍急了,只好把出了嫁的小檬喊回來幫忙。
孫以達連忙說客氣話,向他們表示感謝和道歉,還把從省城裡帶下來的糖果、點心和一段布料,送給馮伯媽。只是,他不曉得馮小檬會專程回娘家,沒給她帶禮物,感到抱歉。
馮小檬被他這一說,連連擺手說,我不要、我真不要。一臉賢淑的模樣。
看得出,馮伯媽當真病得不輕,她興緻不高,話也懶得說,只吃了幾口飯,喝了一點兒湯,就再也吃不下了。
趁馮小檬扶著伯媽回屋頭去的時候,孫以達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頓晚餐。不知是趕路餓了,還是飯吃晚了,孫以達吃得很香。
馮小檬回到飯桌旁,端詳著桌上的飯菜,問:「我炒的菜,你吃得慣嗎?」
「吃得慣、吃得慣。」孫以達連連點頭說,「很好吃,特別是這個糟辣椒炒肉,香極了。你看我,飯都比在省城裡多吃了半碗。」
這是真話,孫以達甚至於還覺得,馮小檬炒的菜,比馮伯媽做的飯菜,要可口多了。原先,住在她家時,一到吃飯,孫以達總是沒胃口,就是因為馮伯媽炒的菜,不合他的口味,不是太辣,就是太咸。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們城市人,吃不慣泗溪鄉下的菜。」馮小檬說。
「哪裡哪裡,你今天炒的菜,好吃得很哪。」孫以達急忙否認。
馮小檬吃飯時,孫以達已經吃完了,但他沒有抽身離去,還是禮貌地坐在桌邊,看著馮小檬吃。馮小檬不胖不瘦,五官端正秀巧,臉上一絲兒皺紋都沒有。她和鄉間很多嫁得早的少婦一樣,還很年輕。
馮小檬被他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車轉了臉,光是埋著腦殼不太自然地刨飯、搛菜。
吃飯的堂屋裡很靜,孫以達找不到話和馮小檬說。馮小檬也不像馮伯媽,馮伯媽身體好的時候,絮絮叨叨的,什麼話都會對孫以達說,孫以達只要支著耳朵聽,不時地點頭,嗯嗯地應幾聲就可以了。而馮小檬說話很少,相反要孫以達找話來說。孫以達有多少話兒,對一個鄉間的少婦說呢?
可不說話,兩個人坐在一張小飯桌邊,很快地就顯示出了另外一番意味。
「要不,」馮小檬抬起頭來,望著孫以達說,「你先去歇著。」
「哦不,」孫以達連忙擺手,指指桌上的飯菜,「等你吃完,我幫你一起收拾。」原先,他總是幫著馮伯媽一起收拾的。
「不用不用,」馮小檬說,「這點點事,我一會兒就收拾完了。」
孫以達不由得笑了,去年,剛住進馮家時,馮伯媽也是這麼對他說的。後來處熟悉了,他要收拾,馮伯媽也就不客氣了。
「那麼,」孫以達站起身來說,「我就先回屋頭了。」
沒待他走出堂屋,馮小檬又說話了:「噯,你等等。」
「啥子事?」孫以達轉過身來。
馮小檬說:「你那鋪蓋,捂了一冬,一定潮了,得換一換。這裡收拾完,我就給你去換!」
「謝謝。」孫以達不無感動地說。剛才躺下休息時,他感覺到墊單、被子都潮乎乎的,睡在那裡不舒服,只是太疲倦了,也就將就過去了。沒想到,這一細節,馮小檬卻想到了。
孫以達感覺到人世間的一絲溫馨。也不知是咋個搞的,馮伯媽坐在桌邊時,他和馮小檬說話感覺平平常常的,馮伯媽一離去,兩個人之間說話的聲氣都有些不自然。孫以達曉得,這是他們之間年齡相仿的關係。
又一次下鄉來,他心頭是憂鬱的,車子開進泗溪地界,雨就落了下來,天也陰了,四周的山野全被雨霧籠罩著,風吹著,車子開半天都不見一個人影,他更覺得孤寂,不曉得以後的日子,怎麼樣子打發。
這一憂鬱的情緒全因為他的失戀。他那個市文聯機關里眾人皆知的對象,丁婉怡的態度十分的明確,他們之間的關係算是完了。本來她說好,寒假是一定回省城來的,可等他在臘月間早早地趕回省城準備去接她,她又來電話說決定不回來了,她在北京找到了家教,這正是她進一步熟悉首都的一個機會。而且她還說,在北京生活了半年,她才真正明白了,內地的省城和北京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反正,就是讀完了研究生,她也不會再回省城來了。她希望他也能考研,考到北京去。話裡面的潛台詞是十分明白的。
孫以達失戀了,在市文聯機關一下子就傳遍了。丁婉怡在省城時,可是常常到編輯部來玩的啊。誰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孫以達還能說啥子呢?一整個臘月間,包括歡天喜地的春節,他都過得十分乏味,無所事事,苦悶、空虛、煩躁的情緒伴隨著他。
失戀的滋味真不是好受的。一早到省扶貧辦上車,氣氛也不像去年下來時那麼熱烈,敲鑼打鼓的,又扯紅幅又戴紅花。這一回是重返扶貧點,整個市文聯機關,就派了編輯部一個不起眼的編務童玢玢來送他,表示一個意思。童玢玢雖說是個普通編務,兼管市文聯的機要和打字工作,但誰都知道她父親是省新聞出版局的出版處長,在省城裡是有一點兒辦法的。她從出版印刷技術學校畢業以後,輕輕巧巧就分進了市文聯機關,幹得是得心應手的。今天來送他,純粹是完成公務,見他上了車,朝他揮一下手,就轉身走了。
回到泗溪來以前,孫以達真不知道還有幾個月的扶貧時間該如何打發。可今天吃過晚飯,他卻沒有孤寂、難耐的感覺,相反,他有一種莫名的亢奮,冥冥之中似還有一點兒期待。
他曉得,這都是因為今天認識了馮小檬。去年,聽馮伯媽嘮嘮叨叨地說起過馮小檬,說她人緣好,人也長得漂亮,嫁得也好,男人在山塘里養魚,專供城鎮上的飯店,發了大財,蓋了兩層小樓,日子過得很舒心的。別看兩個弟妹現在書讀得比她多,唉,將來的日子,不一定比她好呢。原先,孫以達沒見過她,光聽伯媽講,也沒留下多少印象。今天真正一見,他才把伯媽去年講過的話回想起來。
扶貧辦的司機說得不錯,她很美,是那種柔順、嫵媚的美,省城女子中很少見的一種美。
夜裡,馮小檬進廂房來給孫以達替換墊單和被子的時候,孫以達在淡弱的燈光下看書,其實他是在等她。她問他,讀的啥子書,講些什麼,他瞥了一眼書名:《作家們的作家》,一時說不上來,這是一本什麼樣的書。只得淡淡地說這是一本理論書。
她熟練地掀去墊單、鋪上新單子時,他走上去幫她掖整齊,兩個人一起拆下潮黏的被單,換上乾燥的被單時,孫以達的手無意中和她的手碰在一起。馮小檬的手,雖說是一雙粗實的肉鼓鼓的手,仍給他帶來一種異性的、溫暖的感覺。
孫以達留神她的神態,她照樣自然地鋪著床,一點兒不顯拘謹。換好了床單被子,她直起身子,走到門口,轉過臉來,睜大眼睛望著孫以達說:「你要洗臉、洗腳,水熱好了,在灶屋裡。」
「多承你!」孫以達感動地說。儘管去年他住在這裡的時候,馮伯媽也經常這樣子叮囑他,但孫以達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麼感動過。直到馮小檬出門,孫以達這才意識到,剛才那一陣子,他幾乎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馮小檬幹活兒時的一舉一動。馮小檬已經有所感覺了。
孫以達道謝的時候,馮小檬慌張地把自己的目光移開了,嘴唇動了動輕聲說:「不用謝。」
聽著馮小檬的腳步聲遠去,孫以達不由羞慚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臉。他覺得她羞澀地離去時的神態,都是美的。
孫以達把落實了自來水管的事情跟村長說了,村長很高興,當即召開了全體村民大會,向大伙兒宣布了這一令泗溪寨人振奮的消息。連孫以達都沒想到,就是這小小的一件事,會令寨鄰鄉親們這麼興奮。原先就對他十分客氣的老少鄉親,現在對他就更恭敬了。在寨路上相遇,老遠地就向他打招呼,小孫小孫地喊得很親熱。
扶貧一年,不在乎你下田干幾天活路,也不在乎你組織村、鄉幹部們學習過幾次,讀過幾張報紙,有過啥子體會,拿寨鄰鄉親們的話來說,那都是瞎胡扯。關鍵的關鍵,是看你這個幹部給扶貧的村寨帶來一些什麼實惠,留下一點兒什麼東西。
孫以達這一次算是真正抓住了關鍵,一俊遮百丑,一年的扶貧多少出了一點兒成果。特別是當省城裡的出資單位,派來了施工技術員,實地察看引水路線,繪製架水管圖紙時,泗溪寨的老老少少,都在講這件事情,都在誇孫以達為泗溪人做了一件大好事。
這一天,實地勘察完了,技術員要離去,村長堅持要送他到街上去上車。
到了街上,村長拉著技術員進了飯店,硬是請技術員吃了頓飯,往他的包里塞了兩條煙。
自始至終,孫以達都在一邊作陪,在招待站送走了技術員,他和村長都帶了點兒酒意,重一腳輕一腳趕山路回到泗溪寨子,天已黑盡了。
和村長分了手,孫以達摸黑回到了馮家。
陽春之夜,寨子上暖融融的,喝過酒的身子感覺特別地輕鬆,飄飄然的。辦成了事情,心頭又高興,他在小小的廂房裡坐不住,就轉到堂屋裡來,想和馮小檬說說話。
馮小檬沒在堂屋裡,孫以達熟門熟路地就往灶屋走來。往常這時候,她多半是在灶上煮豬潲。一拐彎,灶屋裡有亮光,也有動靜,可不知為啥,卻極為難得地掩上了門。
孫以達不假思索地湊近門縫,往灶屋裡望去,天哪,孫以達的心陡地怦怦跳蕩著,馮小檬正躲在灶屋裡沖涼洗澡。只見她站在腰鼓形的木盆里,用小木桶舀起一桶一桶水,往自己的肩膀和隆起的胸部小心翼翼地沖著水,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皮膚亮晶晶地閃爍著,她的眼睛陶醉一般微合微睜著,盡情地享受著溫水沖拂的喜悅。
孫以達頓時屏住了呼吸,他萬沒想到自己會撞見這一幕,他活到二十多歲,還是第一次看見成熟女人的裸體。是的,和丁婉怡戀愛時,他和她接過吻,他也和她熱烈地擁抱過,但也僅此而已,他們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可能正是因為這樣吧,丁婉怡和他斷得也很乾脆。而此時此刻,一個活靈活現的少婦,僅隔著一層板壁,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他的眼前。
她又俯身舀起了滿滿一小桶水,提到了自己的肩后,緩緩往背脊上傾倒下來,由於想把水儘可能多地傾倒在背脊上,她的胸脯高高地隆了起來,一對飽滿的乳房直挺挺地聳動著,一顆晶亮的水珠在乳頭上顫動了幾下垂落下來。
孫以達的血直往頭上涌,就在一桶水完全倒完的那一瞬間,馮小檬一雙微閉的眼睛剎那間瞪得老大,執著而又熱烈的目光朝著灶屋門瞥了一眼,那眼神是像春水般多情的。
孫以達不由一驚,這一眼彷彿隔著木板壁狠狠瞪著他。他渾身一顫,躡手躡腳地小偷般離去。
回到廂房間,孫以達倒在床上,這才發現自己的心劇烈地「嗶嗶剝剝」狂跳著,真正像做了賊一樣地驚慌,他左右環顧,直到確信馮小檬沒有察覺他的歸來,他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的眼前,不斷地晃動著剛才看見的那一幕情形。他決沒有想到,一個鄉間少婦的裸體,能是這樣的生動美麗、裊娜多姿、激發著他五光十色的想像。
「你回來了,吃過晚飯沒得?」聽到馮小檬的問話,孫以達受驚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直瞪瞪地盯著她。
她是什麼時候走進他廂房來的,他一點兒也沒看見。他困惑地望著她,她已經穿好了換洗的衣衫,還洗了腦殼,濕漉漉的頭髮絞成一大股,盤在頭頂上。形成一個他在省城裡從沒見過的髮髻,帶著幾分俏皮,更有著幾分奇特的美。可能正因為剛剛沐浴過吧,她的臉上泛著一層紅潤的光澤,她的手上還拿了一條毛巾,不時抹拭一下自己紅噴噴的臉頰。
見他傻呵呵地瞪著自己,她又把話問了一遍,他急忙說:「哦,吃過了,在街上就吃了。」
「那要不要喝點兒茶?」
她這一問,喝過酒的嗓子眼裡還真有點兒渴了,但他還是擺擺手說:「我自己去倒罷。」
「你客氣啥唷,」馮小檬轉身說,「你坐著,我去端來。」
她一轉身走出廂房,只一忽兒工夫,又一轉身提著茶壺拿著杯子裊裊娜娜走了進來。
喝著她斟的茶,他覺得十分清口。馮小檬誇他,說他為泗溪寨子做了一件大好事,千百年來,泗溪寨子上的寨鄰鄉親,吃水全靠從溝渠里引來的那一股山泉水,長長的溝渠七彎八拐,一路之上,牲畜要吃,蟲子、腐葉、敗草要落進去,吃水的牛馬還時常把糞便屙到水渠里,於是,一整個寨子的人喝水都會喝出一股異樣的味道,污染太凶了。很小的時候,她就聽大人們說過,要設法整治引水的溝渠,可一直等到她出嫁,泗溪人還在喝著溝渠水。現在好了,真裝上了自來水管,泗溪人徹底解決了喝水問題,滿寨子的男女老幼多少年以後都還會記得他。
這些情況孫以達都曉得,可聽她嘴裡說出來,孫以達仍有幾分得意,但他沒在她的面前過分顯露出來,想起在省城裡求人家出資單位時賠的笑臉,還拉了主編一起出面,他這會兒覺得值了。
這一個春夜,馮小檬和他說閑話的時間比哪天都長,她起先一直站著,他請她坐下,她遲疑了一下,在坐下前,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轉身走了出去。正在他困惑時,她又端了一竹簸楊梅走了進來,她說她忘了,這就是留給他吃的,洗過了,河谷地帶的楊梅熟得早,甜得很。
他吃了一個,真的甜,特別是微帶著一點兒酸,更讓喝了點兒酒的孫以達覺得味道好。他讓她也吃,她坐在三屜桌的側邊,也吃了幾隻楊梅。離得他近了,他清晰地聞到從她的身上輕拂過來的那一股年輕異性芬芳清新的氣息,那麼誘人,那麼濃烈,瀰漫了滿滿的一廂房。
夜裡躺下的時候,孫以達睡不著,是酒意使他興奮么?
他聽見馮小檬去關朝門,抽上門閂,給馬廄里的川馬喂料,到灶屋裡封火,把髒水潑到院壩里,又到伯媽屋頭,讓她吃臨睡之前的那一頓葯。哦,一個農家婦女,一天忙到黑,都有做不完的活兒。一切都做完以後,他感覺得到,馮小檬亮一支電筒,輕手輕腳地踏上樓梯,腳板踩得樓板吱嘎吱嘎輕響,進樓上廂房入睡。
從頭天起,孫以達就曉得了,馮小檬就睡在他的樓上,每天,他都聽得見她的動靜,她在樓板上走動,她開門關門,她上樓下樓,時間一久,甚至於她開燈關燈,鋪床折床,她在床上翻身,他都能感覺得到。他願意知道她的一切,閑空下來就和她說說話,也很想和她更接近一些,甚至更親近一些。但是他曉得,他和她之間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雖說他是一個失戀的省城小夥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著漂亮異性的愛,但她卻是一個已婚少婦,聽馮伯媽說她已有了一個娃娃,她只不過是回娘家照顧母親,她隨時都會回到自己發了財的丈夫和孩子身邊去。
腦殼裡胡思亂想著,帶著一點兒酒意,迷迷糊糊之間,孫以達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孫以達的迷夢,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剛剛睡著呢,還是沉睡了大半夜,他坐起身來的時候,門仍在敲,還能聽到馮小檬驚慌的叫聲:「小孫,孫同志,你醒醒,快醒醒,起來幫個忙……」
孫以達顧不得穿好衣裳,跳起來打開燈,剛拉開門閂,馮小檬一陣風般撲進屋來,一頭撞在孫以達懷裡,雙手緊抓著他的肩膀,前言不搭后語地說:「我媽痛得不行了,小孫,鄉衛生所,你快幫個忙,去、去……」
孫以達見馮小檬衣衫不整,烏髮蓬亂,一臉的焦急,緊抓著他肩頭的雙手直哆嗦,他一把逮住了她的一隻手說:「你別慌,慢慢說,馮伯媽咋個了?你要我做啥子?」
他鎮定的語氣也感染了馮小檬,她點著頭,喘息了一聲,稍放緩了口氣說:「我媽痛得在床上直打滾,你、你去窯上喊一聲我爹吧,讓爹儘快地趕到鄉衛生所,去喊衛生員來。」
從馮伯媽睡的那間屋子,傳來一聲一聲馮伯媽痛苦的呻吟。
孫以達一邊利索地穿著衣裳,一邊當機立斷地說:「我直接去衛生所吧。你快去照顧伯媽。」
「噯,」馮小檬感激地說,「那你……認識路?」
「鄉衛生所,我咋個不認識。」孫以達轉身拿起床頭的電筒,試著亮了一下,說,「你快拿點兒葯給伯媽吃,我走了。」
「那真多承你了。」馮小檬在孫以達的肩頭上摩挲了一下,衷心地道著謝。
「不用謝,」孫以達快步走出了廂房,頭也不回地說,「這是應該的。」
在往鄉衛生所趕去的路上,孫以達不斷地回味著剛才發生那一幕中的細節,馮小檬溫熱的身軀撲進他懷裡,她嘴裡噴出的焦急的氣息,她眼裡噙著的熱淚,還有她語氣中情不自禁對他的關切,和最後在他肩頭的摩挲。這一切,對他都有一種親昵感,令他感覺目眩神迷。
打了急救針,馮伯媽的病平穩下來。以後的連續幾天,馮伯媽都在吊針,吃飯由馮小檬端進屋頭去喂她,天天,一日三頓飯,都是馮小檬陪著孫以達兩個人吃。
孫以達發現,馮小檬的農家菜不但做得可口,還每天會翻花樣。今天有炒雞蛋,明天炒豆乾,後天必定是炒臘肉,或是炒魔芋豆腐,肯定不會重複。就是簡單的一個湯,她做得也同馮伯媽不一樣,十分鮮美爽口。
吃飯時,他總是誇她的飯菜做得好吃,每當這時候,她就會睜大眼睛感激地瞅他一眼,似乎什麼也沒感覺到地淡淡說:「好吃你就多吃一點兒。」
這天吃晚飯時,他又說她炒的胡豆好吃了,不僅嫩,而且味道也鮮美,在省城裡他從沒吃過這麼新鮮的胡豆。
這一次馮小檬沒叫他多吃一點兒,只是說:「看你,袖管這裡都脫線了,也不曉得縫一縫。忙完了,你拿到我屋頭去,我替你縫幾針。」
孫以達有點兒難為情地道了聲謝謝。
下鄉扶貧,他是帶了針線的,平時紐扣松落了,衣服哪裡脫了線,他就笨拙地自己縫。可這一次,袖管連著肩膀的線腳,脫的線太長了,他不會縫。心想勉強多穿幾天,穿不得了,洗凈后乾脆塞進包包,不再穿它了。另外換一件穿。不料這情形被馮小檬注意到了,真不好意思。
可她主動願意為他縫衣裳,他心裡還是高興的。自從馮小檬回到娘家,他還沒到小廂房樓上她的屋頭去過。去年他住著時,洗了衣裳,他總是在廂房樓上的樓廊欄杆上晾曬。今年,馮小檬住在樓上以後,他洗了衣裳,就晾在院壩里的尼龍繩上,再沒到樓上去過。
他想像著樓上的小屋被她布置成了什麼模樣。
夜裡,他試圖像平時一樣,去哪家串一下門,天南海北地擺一陣龍門陣,遂而回來看一會兒書,記一點兒日記,時間就不知不覺消磨過去了。可今晚上,他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他取消了串門,他怕串門回來,馮小檬已經睡下了。他就失去了一次單獨接觸她的機會。
他百無聊賴地翻了幾頁書,可書上寫些什麼,他都沒記住。
打開日記本,他只記了一件事,省城裡的水管出資單位來信了,信上通知他,下周一,水管就能準時運到泗溪寨來,由於卡車不能直接開到寨子里來,務必請寨子上組織好卸車的勞動力,車一到,將水管和配件及時運回寨子保管好,不要弄丟了。
另外,寨子上還要準備好施工必需的磚頭、碎石、水泥,水管一路接進寨子,每一個節點上都要砌起架子支撐管子。收到信,孫以達就把信給村長看了,村長拍著胸脯說:這點點小事,沒問題。
合上日記本,孫以達再想不出自己可以做一些什麼。他在小廂房裡來回走了兩個圈,發現自己自從吃過晚飯,就一直在等待著馮小檬做完所有的家務,回到廂房樓上的屋頭去。他從小窗戶往灶屋那一頭望望,灶屋裡還有燈光,這就是說,馮小檬還在忙碌著。
泗溪寨子上,逐漸安寂下來。隆隆的推磨聲聽不見了,婆娘嘶聲拉氣地呼喚娃兒歸家的叫喊平息了,這一戶那一家的小窗口,燈光漸次熄滅。只有哪家的狗,時不時會「汪汪」咬幾聲,打破春夜的靜寂。
馮小檬的腳步聲響到院壩里來了,孫以達曉得,這是她出來關朝門了。果然,隔著窗戶,孫以達聽到她合上兩扇朝門的聲響。和往常不同的是,關好了朝門,她沒有直接退回堂屋,而是走到孫以達住的小廂房窗戶邊,在他的窗玻璃上輕輕叩了兩下:「把衣裳拿來吧。」
孫以達答應了一聲,心頭明白,她是把這當一回事的。
馮小檬回到台階上,一一關上堂屋的門、檻子門,這才走到廂房這邊,順著木梯子,上了樓,打開小屋的門,走進去,開了燈。
樓上一開燈,孫以達樓下的小廂房裡,也能感覺從上頭瀉下來的柔和的光線。
孫以達拿起換下的春秋兩用衫,熄了燈,走出小廂房後門,繞到木梯邊,一步一步走上樓去。不知為啥子,他的心撲撲跳得不平靜。
樓上的屋門半開著,孫以達還是在門板上輕叩了兩下。
「進來呀。」馮小檬在裡頭招呼。
孫以達推門走進屋去,馮小檬就著燈光,正在穿針。燈光下,她穿著一件無領無袖的白漂布內衣,坐在一條長板凳上。她身上的內衣裁得十分勻稱,緊緊地綳在她的身上,把她身上的線條鮮明地勾勒出來。穿上針,馮小檬向他伸出一隻手:「把衣裳給我。」
孫以達把衣裳遞過去,自我解嘲地說:「實在不好意思……」
馮小檬瞅他一眼,彷彿在責備他無話找話說。他咽了一口唾沫,說不下去了,馮小檬又指指板凳:「坐呀。」
孫以達不假思索地坐在板凳一頭,屁股只沾了板凳的一點兒邊,她彷彿不經意地瞅了他一眼,他自己都覺得太不自然了,又挪到板凳中央一點兒,可和馮小檬之間,還是隔開一段板凳距離。
但就是這樣,他還是覺得離馮小檬太近了。她身上那股好聞的氣息,那麼濃烈地向著他拂來。
燈光下,馮小檬裸露的臂膀雪白一片地在他眼前晃。
馮小檬並沒縫他的袖管,而是先拿起自己脫下的衣衫,釘一顆紐扣。在她專心低頭釘紐扣時,孫以達從側面望著她,她臉上的神情溫和恬靜,柔順的線條從頸部探延到渾圓的肩膀,平時極少裸露的臂膀上部皮膚光潔細膩,當她低下腦殼咬斷棉線時,孫以達感覺到她的眉梢生動地揚了起來。
釘完紐扣,孫以達料想她要給自己縫袖管了,卻不料馮小檬隨手將兩件衣裳撩到身旁的木柜上,離座起身,走過去關屋門。
就在這一瞬間,孫以達坐著一頭的板凳失重,高高地翹了起來,孫以達毫無防備,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長板凳也重重地落在樓板上,發出「咚」一聲響。
還沒走到門邊的馮小檬吃驚地回過頭來,看到狼狽地摔落在地板上的孫以達,不由笑出聲來:「都怪你,坐個板凳,也怕蟲子咬似的。摔痛了沒有?」
她顧不得去關門,俯身過來扶他。
猝不及防,孫以達的屁股還真被摔得有點兒痛。可當馮小檬關切地問他,雙手又一把緊緊地拉住他,他的感覺完全變了,他趁勢逮住她的臂膀站了起來,馮小檬幾乎是貼身站在他的面前,白漂布內衣好看地勾勒出了她的體態,乳房高高地挨近了他的身子,她身上誘人的氣息整個兒籠罩著他,一團火燃燒起來。
馮小檬帶一點兒驚慌地把手摸到他的臀部,柔聲問:「痛嗎?」
當她的手觸碰到他時,她才意識到不妥,這一舉動太親昵了。沒等她把手移開,孫以達已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頸項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你——」馮小檬推了他一把,嗔怒地瞪著他,從她的眼神里,孫以達看得出她不是真正的生氣,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不管不顧地摟過她的身子,一隻手托住她的腦殼,另一隻手更有力地摟緊她的頸子,朝她的嘴上吻去。
她搖晃著腦殼,躲避著他的熱吻,卻並沒有脫身逃開。他的第一個吻落在她的臉頰上,他吻得很長久,她激動、有力地掙扎了一下,孫以達幾乎就要絕望地鬆手了,她又不動了。他趁這時機,又把他的嘴有力地壓在她的兩片嘴唇上。
她哼哼了一聲,任憑他吻著,遂而張開雙臂,熱烈地擁住他,回吻著他。一股狂喜掠過孫以達的心頭,他緊緊地擁抱住她,一下比一下更熱烈地吻她,一雙手不安分地撫摸著她的背脊。
她的雙手使勁地推了他一下,在他耳邊說:「去把門關上。」
這幾乎就是恩准他留下了,孫以達利索地跑過去關上了門,當他轉過身來時,馮小檬已把窗戶上的帘子拉上了。這使得樓上的小屋愈加增添了幾分私密性。孫以達走到她身前來時,她幾乎是主動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孫以達又要吻她,她一把托住了他的下巴,眼波一轉問:「你喜歡我?」
孫以達肯定地點頭:「嗯。」
「要說出來。」她的食指點住他的額頭。
孫以達遲疑了一下,清晰地說:「我愛你。」
「真好聽,再說一遍。」她的腦殼俏皮地一偏。
「我愛你。」
「為啥子?」
「你漂亮,哦不,你長得美,美極了。」
「真的?」
「還有啥子?」她驚喜地催促著。
「你有一顆善良的、金子般的心。」
「城裡人的花言巧語。」她不滿地撅起了嘴。
「是真的。」他知道自己形容得太過分了,趕緊申明,「從你天天照顧我的吃穿,從那些無微不至的細枝末葉中,我就看出來了。」
這幾句補充的話,她信了,她主動地吻著他。
兩人陶醉痴迷地狂吻著,一邊吻一邊避開小窗戶,站到屋角落裡。進小屋時,孫以達就留神到了,這間小屋子裡,沒有床,除了一張長板凳,就是一隻木柜子。馮小檬的地鋪,就在小屋挨近牆壁的里側。怪不得,她在樓上的每一個動靜,他在樓下會聽得那麼清晰。
丁婉怡暗示要和孫以達斷絕關係以後,失戀的孫以達總是會回味起和她親昵時的情態,他覺得他再不會有愛了,可是當他吻著馮小檬的那一瞬間,他驚異地發現,馮小檬的吻竟比丁婉怡的吻還要熱烈,還要有滋味。也許從他認識馮小檬的那一天起,他下意識中就感到馮小檬要比丁婉怡更性感罷。
孫以達熱吻著馮小檬,一隻手忍不住在她的胸部撫摸著,揉搓著。
馮小檬在他的撫摸下,輕聲地發出愜意的哼哼。
這哼哼似在鼓勵著他,他覺得隔著白漂布內衣撫摸不滿足了,又把手探進了她內衣裡面。
馮小檬只是忸怩了片刻,並沒阻止他。
哦,他驚異馮小檬乳房的飽滿和壯碩,比起丁婉怡小巧的、平平的乳房,馮小檬的乳房帶給他的快感要強烈得多了。他帶著點兒貪婪地摸著,更充滿激情地吻著她。
馮小檬哼哼得聲音響起來,絲毫不想掩飾她的快感。這聲音又刺激著孫以達心中的野火,他粗野地摸著她圓滾滾的乳房。
馮小檬像要掙脫他一般往地鋪上倒去,他緊跟著蹲下身去。他的手仍固執地往她胸口撫摸,馮小檬一把揪住了他的頭髮,扳歪了他的腦殼,用喝醉了似的語氣局促地問:
「你想看嗎?」
他嘴裡剛嗯了一聲,她就猛地一下拉開了自己的白漂布內衣。
孫以達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她那一雙溫熱高挺的乳房像跳出來一般展現在他的眼前,散發出醉人的香氣,翹突出來的深色乳頭,引誘一般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幾乎觸碰到他的鼻尖。
孫以達怯生生地貪婪地盯著她,激動得渾身哆嗦起來。
馮小檬的眼角乜斜著他,輕聲笑了一下說:「喜歡嗎,喜歡你就要它呀。」
孫以達終於按捺不住強烈的誘惑,微張開嘴含住了它。
馮小檬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整個身子向鋪上倒去。幾乎是同時,她拉熄了燈。
沉浸在一片幽暗之中,孫以達的膽子大了起來,動作也放肆多了。他的雙手在馮小檬光滑的皮膚上來回撫摸著,似乎還不夠,他的嘴也在不停地親吻著她,馮小檬的身軀和嘴裡的哼哼聲不住地在迎合著他,有時候還用手誘導著他,使得他感覺愈來愈局促不安,愈來愈慌張。彷彿雙手和嘴加在一起也還不
夠使用。
當馮小檬渾身燃燒起來的時候,他卻像一匹快馬奔到了盡頭一般,一衝到了頭。
她輕嘆了一聲:「哎呀,你真快。」
在她的話音里,有一股隱隱的失望情緒。
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他像個勉強跑到終點的運動員,儘管有那麼一點兒滿足和自得,但顯然沒有盡興,相反,在心底深處,襲上來一股沮喪。他躺在地鋪上,輕輕地吁了口氣,不由有幾分黯然。
馮小檬安慰般向他俯身過來:「累了?」
「有一點兒。」他在想怎麼為自己解釋一下。
「你快活嗎?」
「快活。咋個會不快活呢,這是我的人生第一次。」
「第一次,你快活就好。」
「你呢?」
「我也……也好。」
他的感覺是準確的,她至少不像他一樣快活。
「不知咋個的,到了那一瞬間,我的心頭就慌……」他在尋找措辭。
「其實不用慌。」她在安慰他,「你想嘛,朝門閂上了,屋門關嚴了,我媽病在床上起不來,哪個也不會來。這屋頭,就我們兩個。」
她這麼一說,他更加肯定,她沒有盡興,他怕她拿自己和她的丈夫比,她終究是過來人呀。他歉疚地說:「我曉得,你不快活。」
「哪裡呀,」她急忙分辯,「我快活的,特別是你的
……你的人生第一次給了我,想起這點兒我就快活。」
「呃……」他感覺得到她的善解人意。
她又像申明一般說:「是真的,你不曉得,我也有好久好久,沒有這種事了。」
這是明顯地在寬慰他了,她是有丈夫的女人,咋會很久沒這種事呢。她回娘家來,不過就是這麼一些日子罷了,能有多久。
孫以達坐起身來,兩眼望著黑洞洞的屋角落說:「不要哄我。小檬,我心中是明白的。」
他的神態,他的語氣,使得她緊張起來,她跟著坐起身來,雙手扳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我哪裡是哄你,以達,你不了解我。」
他轉過臉去:「你回娘家,不就這麼些日子嘛。」「可他不要我,已經好長好長一段日子了。」
雖然曉得她說的「他」是誰,孫以達還是忍不住問:「你說的他是哪個?」
「還會是哪個,是我那沒良心的死鬼男人。」馮小檬話一出口,已經啜泣起來。
孫以達連忙轉過身去安慰地抱住了她,詫異地問:「怎麼可能?你長得這麼美,這麼善解人意。別哭,慢慢說,躺下慢慢說。」
雙雙躺回地鋪上,馮小檬悄聲地、傷心地說起了自己婚後的遭遇,很複雜也很簡單。
她的丈夫,那個山塘里養魚發了財的男人,在把魚賣給鎮街上飯店的過程中,搭識了一個販魚的女人,女人先是販魚,後來用販魚得來的錢在鎮上開了一家特色小飯店,專門賣魚宴,一下子吸引了鎮街上的官員們、商人們和過往的客人們。這女人又會招呼人,生意做得十分紅火,賺了大錢。馮小檬見過這女人,長得不難看,但也不是漂亮得晃人,就是渾身透著一股風騷勁兒,小小巧巧的,特別媚,一眼看見,就會覺得她精明。特別是那張嘴,死魚都會被她說活轉來。
自從嫁給那個沒良心的男人,馮小檬一直是管著山塘、管著家,塘里的魚養大了,往外賣的事,都是男人經手,她從來沒問過他。等到她察覺不對頭,想起到鎮街上去打聽個究竟時,男人和那個精明女人合夥開飯店,在飯店樓上明鋪暗蓋過日子,已經是鎮上公開的秘密。況且他們生米煮成了熟飯,還生了一個女兒。最讓馮小檬傷心的,是她和男人生的兒子,早早地被男人以送鎮上幼兒園接受教育為名,連她這個當媽的都不認識了,相反朝著那精明風騷女子,一聲一聲地叫媽。
見事情已經瞞不住,男人給馮小檬攤了牌,要央下去、要離婚,都隨她的便。央下去,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山鄉里二層的小樓里住著,裝作啥也不曉得,仍舊回去管山塘、管養魚,魚養大了,就往鎮街上送,該她得的一份收入,一點兒不會少,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住;要離婚,他更求之不得,他會爽爽快快和她去辦離婚手續,還會給她一筆離婚款。
馮小檬就是在這傷心欲絕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接到父親馮元龍的口訊,趕回泗溪來的。
女人傷心的眼淚,真的是熱辣辣的,孫以達在和馮小檬靈肉交融的第一夜,算是深深體會到了。
孫以達安慰般地拭去馮小檬奪眶而出的眼淚,只覺得她的淚水溫熱燙手。如果說一開始僅僅只是對於馮小檬美貌的傾慕,僅僅只是異性相吸,僅僅只因為他處於失戀的痛苦之中,特別需要愛的雨露的話,當聽了馮小檬的傾訴,孫以達對她的愛依附了更實在的內容。是同病相憐,是出自內心的同情,還摻和著愛的發泄。
他更加熱烈持久地親吻著馮小檬。馮小檬枕著他的臂膀睡熟之後,他眼睛睜得大大地想,真怪,他咋個會愛上馮小檬這麼個農村少婦呢?是他本來出身貧窮,是他自小長大的近郊本來就貼近鄉村,還是馮小檬身處的地位比他這個小編輯低得多?或是他因為失戀迫切地需要來自異性的愛?
一開始他就沒有想明白,不過他和馮小檬的親昵卻在繼續著。
自那以後,隔開幾天,孫以達就要和馮小檬忘我地親熱一次。短則兩三天,多則四五天。多半是孫以達到樓上去,只有兩回,是馮小檬主動走進孫以達住的小廂房裡。小廂房的窗戶就對著灶屋的窗,兩個人的心頭總是特別驚慌,特別緊張,匆匆忙忙的。但也正因為這樣,他們很快地達到了那種情人間的默契。
每次,只要到了樓上,馮小檬總是不讓孫以達離去,她要孫以達就在樓上過夜,雙臂摟著他的脖子或是身軀,伴著她入睡。
她沒有更多的話,只是以她紮實的吻,以她雙手的動作和體態,表達著她的情感,而這一切,對於處於失戀痛苦中的孫以達,無疑是甘霖般的雨露,深深地叩擊著他的心。省城和山鄉之間的差異,文化教養上的落差,下鄉幹部和農民地位的懸殊,全都消失了。
有一回,在廂房樓上,半夜中醒過來,馮小檬推開面向山野田壩的那一扇小窗,拉起孫以達,依偎在他的懷裡,要他看窗外的景色。
哦,這一夜的景色,孫以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天空中有月亮,清淡的月色把一切都籠罩得朦朦朧朧。遠遠近近的山巒默然地卧在那裡,谷地里灌滿了水的稻田是亮的,螢火蟲子在空中飛來飛去,時而劃出一條細長的亮線,蛐蛐兒在唱,石蛙兒的叫聲更是喧嘈一片,田壩上、嶺腰之間,林子邊上,都漂浮著一層氤氳之氣。溪河裡的水,在遠遠的地方輕吟低唱著,淙淙潺潺,永不停息。泗溪山寨的春夜,多像一張畫啊,迷迷濛蒙給人以無限的想像空間。
此時此刻,孫以達才恍然醒悟,所謂夜深人靜,並不是像他一向以為的那樣,靜得一顆針丟下來也能聽見。也正是在這一瞬間,他對緊緊挨著身邊、渾身散發出溫熱的青春芬芳的馮小檬,油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愛意,是她讓他曉得了春天山寨的夜多麼美好,是她讓他曉得了生活是多麼美好,是她讓他曉得了兩個相愛的人廝守在一起是多麼美好,是她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愛的滋味。
在那個充滿了市井的喧囂和紛擾的省城裡,雖然生活條件要強過鄉下幾十倍,但是愛情附帶著太多太多的條件,而他和馮小檬之間,卻是簡簡單單到最為坦率的程度。他那經歷了失戀的孤寂的心需要愛,被丈夫無情地拋棄的她更需要撫愛。他們之間的感情,才是真摯的呢。帶著一股溫情,他情不自禁地垂下臉去吻她。
馮小檬也彷彿感覺到了他的這個吻有些非同一般,仰起臉來瞅著他,扯一扯他的耳垂,悄聲說:「再過一個月,你就要回省城去了。」
「是啊,」近些日子,這是孫以達時常想到的一個問題,水管架成了,泗溪寨上的老百姓,終於用上了白花花的自來水。再不擔心水遭污染,再不擔心喝水喝出牲畜糞便的味道來了。孫以達扶貧一年的期限,也已到了尾聲。原先,他一直不曉得這最後幾個月時間如何打發。現在,他卻感到日子流逝得太快了。這全都是他的生活里,有了馮小檬的緣故。他定睛望著這個心愛的女人:「我走了,你咋個辦呢?」
「我也要走了。」她輕嘆了一聲,「媽的病在好起來,這些天她已能自家起床了。我一個出了嫁的女兒,是不能長久在娘家呆下去的。」
「你回去,生活在那個男人身邊?」
「我還能到哪裡去?」
「離婚。」
「離了婚又怎麼辦?」
「到省城來找我。」
「你會要我?」
「咋不會。」娶一個離了婚又有娃娃的鄉村女子,對孫以達來說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事情,但在馮小檬面前,面對著她那一雙充滿了希冀和盼望的眼睛,孫以達還是硬朗朗地說出來了。他只能這麼做。
馮小檬一個翻身撲倒在他的懷裡,熱吻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臉上:「就沖你這麼說,我服侍你這一段,也值了。」
秧子栽上坎,就是泗溪鄉間隆重的五月端午,吃過粽粑,熱天就要來了。
對於孫以達來說,回省城的日子也在眼前了。從峽谷里吹來的風,帶著一陣一陣的溽熱。人內心深處的那種慾望,也比往常備添了幾分。這一股騷擾著孫以達的慾望,由於縣裡通過鄉政府轉來了回省城的具體通知,變得分外的強烈了。孫以達熱辣辣的目光,一有機會就探詢似的掃到馮小檬的臉上去。
馮小檬的眼裡,也時常露出憂心地企盼的神情。是嘗試了真正的愛情罷,是春天的和風吹拂的緣故罷,馮小檬出落得比回娘家那一陣還要漂亮,她的臉頰上一片緋紅,顯得容光煥發、神采照人。天氣熱了,身上的衣裳穿少了,也更顯出她那身段的苗條。
看見她的泗溪人,都會忍不住多瞅她幾眼。
馮伯媽的身體已經恢復過來,她不但能自己起床,屋裡屋外的輕便活路,掃地啊,磨包穀啊,斬豬草啊,她也能做一些了。這些天的一日三餐飯,她都是坐到堂屋的小桌邊和馮小檬、孫以達一起吃的。
孫以達和馮小檬要講幾句悄悄話,不那麼方便了。尤其是到了兩人想說話的時候,總覺得逮不到機會。夜裡,馮伯媽越睡越晚,磨磨蹭蹭的,老人家總有做不完的事情。彷彿不等到孫以達熄燈睡覺,她是不會回屋去的。而只要她不睡,朝門和堂屋的門,是不會關的。總要等到她臨睡之前,才會去合上。連續好些個晚上,早早回到廂房裡的孫以達暗自期待著馮小檬會走進自己的屋裡來,或者哪怕只在他門板上輕叩幾下,他也可以等到夜深人靜摸到樓上去。但馮小檬始終不曾給他這樣的機會,相反,她似乎不經意地掃射到他臉上來的目光,總是在提示他警覺一些。
孫以達幾乎失望了。
這天黃昏,孫以達從泗溪寨子外頭巡查使用了一段時間的水管質量,走回寨子時,天擦黑了,剛走上青崗石板鋪砌的寨路,一眼看見從園子里割菜出來的馮小檬,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小檬!」
馮小檬看清了他身邊沒旁人,也欣喜地笑了:「真難得。」
孫以達快步走近她的身旁,局促而又迫切地說:「夜裡,我到你上頭去。」
馮小檬沒有馬上答覆,反而加快了腳步,孫以達急急地追上去,焦急地問:「不行么?」
馮小檬順下了眼瞼,幾乎是無聲地說:「要是要得,不過要晚些,等媽睡熟了。」
她不等他再說話,快步往自家院壩走去。
孫以達望著她的背影在寨路上拐彎,這才慢慢地移動腳步。
馮小檬沒開燈,樓梯上幽暗一片。
泗溪寨子上早已沉寂下來,孫以達只穿了一雙襪子,無聲地往樓上走去。晚飯後,他一直在廂房裡等待著。他極力使自己表現得和往天一模一樣,記了一會兒日記,看了一陣書,遂而就熄了燈,歪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其實是懸著一顆心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他聽到馮伯媽走進院壩里關朝門,聽到她催馮小檬可以上樓睡了,聽到她一一關上堂屋的門,灶屋的門,回進自己的卧室里去。他還聽到馮小檬大聲說:「媽,那我就去睡了。」
遂而就聽見馮小檬上樓的腳步聲,打開樓門的聲音,躺倒在地鋪上的聲音。隔著一層樓板,他幾乎能嗅到小樓上那股混雜著馮小檬體味的氣息。他真想馬上就跑上樓去,但他剋制著,他曉得馮伯媽年紀大了,不會上床就睡著,就是剛睡著那一會兒,她也會驚醒。他耐心地焦躁不安地期待著。
後來連馮小檬都急了,她在樓板上輕輕地叩擊著。孫以達湊近窗戶,往馮伯媽卧室那邊瞅了一眼。看清老人家的燈終於熄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打開廂房門,鞋子也不穿,踮著腳尖走上樓去。
一進樓上小屋的門,孫以達就被馮小檬的兩條臂膀緊緊地摟住了。兩人像久別重逢的情人般嘴貼著嘴狂吻起來,沒個夠。
孫以達說他天天晚上都想上樓來。
馮小檬說她總感到媽的眼睛盯在她背後,她不敢。不過夜深人靜時,她總給他留著門,可他屋裡什麼動靜也沒有。
孫以達說,你怎麼不給我一個提示。
馮小檬說她還是怕。
孫以達說他等待得快絕望了。
馮小檬說,那你為啥拖這麼長時間才上來,我的心都等焦了。
孫以達說,我還不是受了你影響。
馮小檬突然冒出一句:「我捨不得你離去。」話一出口,眼淚就淌了出來。
孫以達一邊替她抹眼淚,一邊說:「不是講好了,離了婚,你就來省城找我嘛。」
「那是說說的。」馮小檬躺倒在地鋪上。
「哪個和你嬉著玩,我是當真的。」孫以達再次申明。
「我曉得你當真,可你以為,」馮小檬賭氣地在地鋪上坐了起來,「在鄉間離婚,也像你們省城那樣簡單啊。」
「咋不簡單,他不是裹上了其他女人,也直截了當對你攤牌了嘛。」
「話是這麼說,就不知真做起來……」
「做起來咋個?」
「扯皮得很!你不知,這可是一件大事,兩頭的老人,娃娃的歸宿,房產,還有錢,哎呀呀,我一想起來就煩,腦殼都要炸了,你、你又不能在身邊替我出出主意。」
孫以達被她說得六神無主了,他也曉得,在貧窮偏僻像泗溪這樣的地方,離婚是一件讓人十分丟面子的事情。尤其是女人,哪怕所有的錯都在男人一邊,離了婚的女人還是被人瞧不起,以後再出嫁也難。
他能說什麼呢?
「反正我在城裡等著你,你隨時隨地給我通消息。」孫以達沉吟著說。
「咋個通消息啊?」她的聲音像在哭。
他盡量說得簡單、輕描淡寫:「可以寫信,遇到急事,還可以打長途電話。走之前,我把電話號碼寫給你。」
話剛落音,馮小檬整個人向他撲了過來,響亮地吻了他兩下:「我就曉得,你有一副好心腸。真離去了,能在電話里聽聽你的聲音,也是好的呀。來,來呀,以達。」她親熱地喚著他。
她愉快起來的情緒感染著他,他垂下頭去吻她,輕柔地撫摸著她。她又哼哼出聲了,那一陣一陣的喘息,似呻吟,又像輕喚,其間夾雜著含糊不清的誘導:「好,噢,好,太好了,你比原先強多了,真的……你要記得,是我教會你的,不要忘記……」
樓板像小舟般輕搖輕晃著,一陣一陣快感在孫以達的全身彌散。像波濤輕拂著他,如和風中送來晚笛。在馮小檬輕柔低緩的吟唱聲里,孫以達感覺眼前的花蕊展開了,一片片花瓣像花雨般向他迎面灑來,他向著花雨撲去,他撥散著溫馨的花瓣,他貪婪地吮吸著那股醉人的氣息。哦,從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幸福和歡樂,如此地心蕩神迷,如此地令人陶醉。
「嘭!」一聲驟響,門被撞開了,有一陣風帶進來。遂而,燈亮了,幾聲重重的腳步踏進屋來。驚得孫以達和馮小檬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坐起身來,昏黃的燈光下,只見馮伯媽怒氣沖沖地站在屋裡,布滿皺紋的臉上直發抖,一雙眼睛瞪得老大,臉都氣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