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察覺兒子的注視,趙允廷慢慢收回視線,垂眸解釋道:「徐嬤嬤跟兩個守門丫鬟都被人打昏了,徐嬤嬤身邊的小英逃了,我已命人去追。」他握住拳頭,一字一字地說。一逮到人,他定要讓她後悔為人!
秦氏逃出來,趙沉並不怪父親,徐嬤嬤是他安排的,那兩個守門丫鬟也是他的人,是他小看了秦氏。他也理解父親在秦氏面前的猶豫,秦氏手裡有燦燦,父親手裡有趙涵,可那時秦氏已經瘋了,父親刺趙涵一劍,秦氏必定會再傷燦燦一分,要比誰更狠心嗎?別說是父親,換成是他,他也不敢跟秦氏比狠,他捨不得女兒再多受一點傷。
只是這一切都是父親招惹的,他知道父親心裡也苦,可他能做的只有不怪不恨,無法開口安撫。
「那個女人的屍體在哪兒?」他走到父親身邊,淡淡地問。
「唯芳園,任你處置,別傷臉。」趙允廷跟兒子一起往裡面走,「傷了臉,秦思勇就不認識了。」
趙沉不用他囑咐也知道,看看父親,隨口問道:「趙涵有什麽打算?」他當著趙涵的面殺了他母親,趙涵肯定很恨他吧?如果不是看在趙涵救了燦燦,他會兩箭齊發,不讓他將來有任何報復的可能。現在他給趙涵一條活路,但也要看趙涵願不願意走。
趙允廷平靜回道:「他想出家。」
趙沉目光閃了閃,「好,我會給他蓋座廟。」
趙允廷不想再說趙涵的事,壓低聲音跟趙沉商量到唐文帝面前該如何行事。
他有他的打算,兒子肯定也想到了辦法,父子倆還要統一口風才是,秦氏死了的事可以瞞,但他不想再瞞,文有他,武有兒子,只要他們父子同心,提前動手也有七成勝算。
他要秦思勇的命,越快越好。
「皇上,延平侯、武英侯求見。」
大太監魏源輕步走進崇政殿內,微躬著身子對唐文帝道。
唐文帝慢慢放下手中奏章,看一眼殿外,「宣。」
魏源領命而去。
唐文帝目光追隨著魏源身影,心中暗暗思量。半個時辰前趙允廷派人來跟他告假,言秦氏欲害其孫女,很快趙沉也匆匆出了宮,若秦氏真挾持了人,趙允廷或許還能忍,趙沉年輕氣盛,多半會要了秦氏的命……兩人應該是為了此事而來。
腳步聲起,唐文帝看了過去,沒等趙允廷父子行禮便關切問道:「燦燦可好?」
趙允廷跟趙沉一起跪了下去,趙沉垂眸盯著地面一言不發,唇角緊抿。
趙允廷看著唐文帝的袍擺道:「謝皇上關懷,燦燦只是脖子受了些皮外傷,受驚過度,好在她年歲小,過陣子大概就能忘了這事,只是……」他頓了一下,看看身邊的兒子,長嘆一聲,叩首道:「臣有負皇上囑託,沒能管好承遠,秦氏……秦氏被承遠一箭射死了。臣自知有罪,只請皇上看在承遠只有燦燦一個女兒,救女心切的分上,饒恕他一次吧!」
「父親不必為我開脫,」趙沉平靜地道,抬頭仰望皇上,「回皇上,當時趙涵已經用性命威脅秦氏放了臣女,只是眼睜睜看著那人將臣女扔在地上,臣心中恨意滔天,不殺秦氏枉為人父。臣知皇上留秦氏的命還有用處,壞了皇上大計臣罪有應得,皇上儘管責罰,臣願領罪。」字字鏗鏘有力。
趙允廷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趙沉無動於衷。
唐文帝笑了,親自將兩人扶了起來,「燦燦沒事就好,都起來吧,別弄得好像朕會因此罰你們一樣。秦氏這毒婦死有餘辜,朕心中有數,說來這兩年你們因朕忍氣吞聲,是朕對不住你們,回頭帶些補品傷葯回去,早點把燦燦養好。上次朕在牡丹宴見過燦燦,小丫頭活潑可愛,萬幸沒事。」
提及女兒,趙沉轉身,微微仰頭。
唐文帝面露困惑,趙允廷悄悄指了指眼睛,又伸出三個手指頭,示意這是兒子今日第三次落淚了。趙家父子都是重情的,唐文帝早已知曉,看看趙沉,想到當初大皇子夭折時他也背著人落淚多次,心中不由得一陣黯然。
「臣殿前失儀,還請皇上恕罪。」平復過後,趙沉轉過身,低頭賠罪。
唐文帝擺擺手,轉身落坐,又問了當時的具體情形,得知趙涵心死如灰要出家,想到那個文采斐然的俊朗少年,忍不住惋惜道:「秦氏真是害人害己啊。」不過趙涵身分尷尬,出家為僧徹底斷了秦家的血脈,趙沉安心,他也安心。
趙允廷觀察唐文帝的神色,有些不安地道:「皇上,秦氏死了,西北那邊……」
唐文帝食指扣桌,很是隨意地問他,「允廷,你跟朕說實話,如果秦氏背後沒有秦思勇,她做出這種事,你打算如何做?」
趙允廷目光一冷,毫不猶豫地道:「休妻,將其屍首連同嫁妝一併送還秦家。」
唐文帝頷首,「秦氏屢次毒害趙家子嗣,不堪為妻,理當如此,那便這樣做吧,不必顧忌。你跟承遠都是朕的能臣,朕之前初登基,朝廷局勢不穩,迫不得已委屈你們,眼下南疆大捷、天下太平,朕沒有道理再委屈你們兩人。」
趙允廷愣住,緊接著驚喜揚眉,聲音都高了,「皇上的意思是,要收回秦家兵權了?」
「秦思勇手下有十五萬精兵,若看到秦氏屍首,秦思勇會不會……」趙沉同樣雀躍,只是很快就擔心起來,懇切道:「皇上,萬一秦思勇盛怒之下舉兵造反,朝廷雖有鎮壓之力,但也只是險勝,而西北胡人虎視眈眈……皇上,此事不宜操之過急,秦氏身死只有府中心腹知曉,應該能瞞一陣子,不如皇上另作籌劃?」
唐文帝冷笑,「如果因為女兒死了秦思勇便要造反,那麽他與朕早晚都要打一場,現在打跟明年後年打又有何區別?此事朕已有定奪,你們兩人隨心所欲便是,朕不會再因居心叵測的秦家委屈重臣。」
秦思勇背著他收留前太子餘黨已是欺君之罪,而趙允廷、趙沉父子一文一武,深受倚重,他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欺瞞他的臣子寒了趙家父子的心。
「皇上,若臣將秦氏屍身送回去後,秦思勇沒有任何異常,那該如何?或許他真的效忠皇上了?」沉吟半晌,似是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趙允廷跪下道:「皇上,臣雖視秦思勇為仇敵,但如果為了報一己之仇而害國家動蕩、百姓遭殃,臣寧可不報此仇。秦氏已死,臣恨意消了一半,只要秦思勇忠心耿耿,臣只當世上沒有這個人。」
唐文帝微微動容,看向趙沉,「承遠如何想的?」
趙沉抿唇,顯然沒有父親那麽大度,可是國家社稷在先,他也無法反駁父親的話,最終跪下道:「皇上,臣有一奏。邊關守將每隔三年回京面聖,先帝在位時秦家一直例外,今年皇上不如宣秦思勇回京,若他敢來,臣便信其對皇上的忠心,往事不究。他不來,便是心中有鬼,那麽臣願竭盡全力替皇上解西北之憂。」
「好!」唐文帝大悅,再次起身扶起兩人,大力拍了兩下趙沉肩膀,「果然虎父無犬子,承遠有謀略有度量有膽識,實乃朕之大幸。就按你說的,年前你們父子倆先商議應對西北之策以備不時之需,年後咱們再隨機應變。」
趙沉與趙允廷齊聲領旨,等魏源把唐文帝賞賜的好東西帶過來後,謝恩出宮。
父子倆一齊上了馬車,趙允廷背靠車板,揉著眉心道:「看來皇上本來就想除掉秦思勇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個秦家遺孤已讓皇上對秦思勇存了疑心,秦氏死後京城沒有能掣肘秦思勇的人,皇上當然不放心把西北重地交給秦思勇看守。」趙沉淡淡地道,目光透過簾縫看向外面的街道,「就是不知秦思勇見到女兒慘死,能否忍得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