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殺手》第二章4?(1)

小葵起來為高傑做了早飯，又躺下了。一杯牛奶，這很容易，還用蛋清裹在兩片麵包上炸，中間放了黃油和火腿，這就有些麻煩了。她自己也喝了一杯牛奶，還咬了一口炸好的麵包，她擔心這樣的東西對於他太油膩了。高傑出門去實驗室的時候，她沒有等到他關上門，就已經回屋躺下了。隔著枕頭和床墊，她聽見樓下的那對韓國人說話的聲音，很快，連著廣播里的英語和不時出現的一段流行歌曲混雜在一起，像某種心懷叵測的喃喃咒語。不一會兒，她就聽見一聲關門聲，接著就安靜下來了。對的，那班通往校園的公共汽車，在高傑出門那會兒就該來了，那個韓國人要快點兒才能趕上。窗帘還是拉著的，小葵憎惡這種窗帘，從她第一次在美國醒來后，她就厭惡這種用經過某種特殊處理后的橡膠製成的窗帘。每天早上醒來，她都不能看到一點從外面射進來的光亮，彷彿那只是半夜中的某一次不必要的驚醒，這種感覺總會誘使她翻個身繼續睡下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到美國已經快一個月了。想到這裡，她剛才那種習慣性的睏倦一下子消失了。她拉開了窗帘，然後半靠在床後面的牆上，讀起那本她來到這裡后一直在讀的讓·艾什諾茲的《切羅基》，腦子裡又回想起三個星期前的那間不大的會議室。事實上，到美國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那時的情景常常會有意無意地出現。在不下四五十次的重現中，她總會或多或少地渲染著它，在一些地方加些筆墨，在另一些地方補一些光色，有時湊得近一點想把它恢復得盡量清晰，有時也會有意離得遠一些，以一種旁觀者的故而顯得更客觀的角度回憶。那時她一夜沒有睡好，她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進入情況，她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要一個人真的面對那麼多美國人。她想了很多，你為什麼會來這裡？為什麼會選擇這所大學？為什麼要選擇社會學？當然了，你本科學的就是社會學，不過在美國轉專業是很普遍的，所以這仍然會是個問題，就是你為什麼要繼續學習社會學？你覺得自己，相比於其他的申請者，有什麼優勢和特長?我指的是在社會學研究方面。你是否需要經濟支持？你能為這個系做出什麼貢獻？你有沒有一個初步的未來研究的計劃，比如讀書計劃？既然你要申請讀博士班，那麼你未來的計劃是什麼?我是說畢業以後……小葵發現自己躺在這些問題組成的一張大網上睡著了，醒來時，問題們都還在，並沒有隨著睡眠的消失而消失。所以，她決定還是從自己叫什麼，從哪裡來，多大了之類的問題開始準備。下午兩點的時候，她下了公車，那幢高大的建築物還在路的對面，只不過這次她沒有像上次那樣猶豫，而是徑直走了進去。瑪林尼小姐和她熱情地打了招呼。走廊里也不像上次那麼冷清了，有幾位匆匆走過的教授模樣的中年人，幾個似乎比較資深的學生正圍在那塊留言板旁，邊看著，邊議論著什麼。離開會還有不到30分鐘，走廊盡頭的會議室已經開了門，有人已經坐在裡面了，小葵猶豫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冒冒失失地走進去。有打著領帶的教授陸陸續續進去。大約10分鐘后，那幾個學生也唧唧喳喳地從留言板前轉移到了會議室里，然後是微笑的瑪林尼小姐推著一大壺散發著香味的咖啡走進去，看見在門口的小葵時，熱情地示意她進去，小葵還是笑著表示再等等。在她的回憶中，她覺得自己那時就像某種不合時宜的裝飾品，尷尬地呈現在別人眼裡。最後是禮教授，幾乎是完全準時地出現了，邊把她帶進去，邊指著一把門口空著的座位，讓她坐下。她沒想到會議開了很久--她本以為只有在中國才會那樣--不過，也可能那只是因為會議在她腦子裡被拉長了，總之她覺得每個人都說了很多話。其實，不是那麼正式啦，只不過是一個寒假過後的碰頭會吧--在中國可能會這麼稱呼--研究生們講講去哪裡度假，教授們介紹一下這個學期開課的內容，當然還有威廉森教授的80歲生日，如果有時間的話，希望大家都能來，而且也歡迎帶上那些對你們重要的人。一個中國人模樣的女生，胸部很大，講了她回國的經歷，被大使館審查，發現電腦檔案里沒有她的信息，最後才發現是咱們學校的留學生部在把她的信息輸入電腦時，把名和姓弄顛倒了，周折了好一陣，臨上飛機前兩天才拿到的簽證，真的很玄，差點兒回不來。所以，那個女生嘆了口氣又笑著勸告大家，如果你們下次要回國或出國旅行的話，我指的是留學生們--這時她微笑著看了看小葵--一定要和留學生部的人打好招呼，最好能檢查一下，當然我希望你們都不會碰到我碰到的問題，謝謝。當禮教授把小葵介紹給大家，她本以為會議該結束了，畢竟開了很久了。甚至在最後那個瘦高的中年教授熱情洋溢歡迎大家選他開的課時，小葵幾乎要在那一連串嘴部飛快的活動中--彷彿是在拉小提琴時手指炫技般令人暈眩地撥動--被催眠一樣睡著了。突然，她被禮教授鼓勵性的掌聲驚醒，在一段很短很短的時間裡，她覺得自己離這一切都十分遙遠，離這些人，離他們講的話題，離那扇風景很好的窗子，都十分遙遠。彷彿她只是坐在很遠的地方看著一切。被遠處傳來的掌聲催促著，她站起來，告訴了大家她的名字，她的打算，她能坐在這裡的開心，她對大家能靜靜地聽她說完的感謝。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很輕，可能是因為離得很遠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