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幻夢
眾人不注意間，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竄出了聆音閣。
這裡是琴音鎮最為奢華的大街了，一排邊全是高檔用品奢侈品店。來往的也自都是富人貴人，皆乘高頭大馬，精雕香車。她的身上整潔卻破敗，與整個大街格格不入。
然而似乎沒有人發現她。
她順著牆根緩緩地走，向著平時棲身的地方。她突然抬頭，小小的臉上竟有憂色。
「會來嗎？」她又低頭，冰藍色的眸子里似有漫天狂沙。
半年。七年。半年是她復生以來的日子，七年是她死去之後的日子。
六年半，原來對靈魂來說只是渾渾噩噩的一瞬。再次睜眼，竟又是人間。
七年了，已經過去七年了，也不知家中如何。七年，足以改變一切了。再次相逢，恐怕她也認不出他們了。而她，對於他們，也將只是一個會偶然想起的淡淡的懷念。事實就是這樣，人死如燈滅，人走似茶涼。再怎麼重要的人死去了，傷痛也會漸漸被時間撫平。人走了，日子還得照常過下去，不是嗎？
而她一死，陳離二家便徹底退出了遊俠界。對於沒有了威脅的陳離二家，協會的那一幫人自不會趕盡殺絕。他們的日子，又有自己留下的財富，日子總該好過些了。如此，她也無需挂念什麼了。
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了，天色似乎有些暗。她隨意抬頭望了望，「不會來了嗎？」
唔，今天的吃的有沒有著落了。
瞧，瞧啊！堂堂一代遊俠之王離輕蝶，竟淪為了一個小小的乞兒。
渾渾噩噩過了半年後，竟然要用琴技，來吸引別人注意，僅僅只為活下來！
唔，她已不是離輕蝶了。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乞兒，有塊頗為神秘的上好羊脂玉，上面刻得大概是她的名字——夢蝶。
嗯，現在，她是夢蝶。名字里又有蝶，這讓她感到頗為滿意，卻又有些悵惘。她不是不想活，但畢竟是已死過一回的人了，倒也不那麼在意生死。不過，她也不想死。自小聆聽神啟的她對命運有一種近乎悲觀的直接遵行。不是相信，而是不得不接受。
究竟什麼是人？什麼是神？什麼是天意？什麼是命運？人，諸神面前如同螻蟻的人，又怎麼能改變命運？那些自稱逆天的人，又怎知自己所為，不就是命運所趨？
她抬頭望天，無語嘆息。一瞬間，她發現天空竟已漆黑如墨！
怎麼回事？她驟然變色。
「你在想什麼呢？」女聲清脆而如銀鈴。她攸地轉首，驚詫的看到黑暗中步出了一名年輕女子。
她有著不頂大卻極明亮的眸，淡雅如夢的罥煙眉，嬌翹的鼻，桃瓣一抹的唇。小小的瓜子臉，如絲緞般烏黑的發，黑色寬大的靈師袍襯得身姿玲瓏，肌膚如雪。她生的美得古典，卻偏偏生氣活潑，純粹陽光得讓人不由得想接近。
她並不十分高挑。她宛似月的精靈，天生是黑夜裡的星光與螢火，舉手投足間，跳脫卻不失優雅。夢蝶抬頭望她，望進了她漆黑的眸。
「你來了。」她說。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女子說，她全無驚訝，卻有難以掩飾的驚喜，「你跟了我們好多天了吧！華鑒和我說我還不相信呢！我覺得不用測都可以。神示裡面所指的那個繼承者，不是你還能是誰？」
「神示？」夢蝶一震，好似有什麼刺痛了她的神經。她大喊：「不，不！我不信命！」
「你魔著了，孩子。」女子既驚且憐，「先睡一會兒吧！」
她說著，月從她的背後升起。那月皎白，又大又亮，而她的眸子里卻漆黑如墨......
「蝶兒。」夢蝶霎時回頭，一瞬間四周都變了。
落了雪的小院，她站在雪地里。四圍物體似乎又都大了一些，一低頭才發現是自己又小了一些。不遠處，一個極美的女子在向她招手。女子有著漂亮的冰藍色的發，冰藍色的眸子，肌膚潔白勝過這滿地寒雪。
她立在雪中，似從雪中生出來一般的清雅冰潔，就像是雪中仙子。
大抵是夢蝶的母親吧！夢蝶心想。不知為何，感覺心裡有些澀澀的。
「瀾兒生的像我，蝶兒卻更像你一些。」溫和的男聲自屋中傳來，女子卻一下子擔憂起來，「也不知瀾兒......玉成該會好好照顧她的......」下一瞬，她卻又笑了，蹲下來向夢蝶張開雙臂：「蝶兒，你又不面癱，老像一個小老頭般的冷著臉幹嘛！來，給媽媽抱抱。」
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不由自主地向那懷抱中撲去，卻在將觸及的一瞬間跌入黑暗。她驚慌失措地去抓，下意識尖叫一聲：「媽媽！」
在黑暗中，她沉沉浮浮。她迅速冷靜了下來。
這是幻境。
一瞬間，她覺得冷。一抬頭，黑暗已去。又來了。
這回，這具身體的年齡似乎又大了一些。
她抬頭欲觀察四周景物，上頭卻「滴答」一聲落下血來。
輕輕拈起血，沒由來的一陣心痛。這時，她才看到，身下那個由血畫成的傳送陣。
傳送陣正在蓄能。上頭傳來女子的喘息，散落的冰藍色長發垂至她的臉畔。她心房一顫。她知道，那是誰了。夢蝶翻身欲面對著她，卻被捂住了眼睛。
手指蒼白纖細，粘膩著的血液順著優美的手指下滑。「蝶兒......別，別看......「
她似掙扎著，另一隻手的指尖點在了夢蝶的眉心，好像有什麼一下子鑽了進去，痛得她差點叫出聲，下一瞬她便感到傳送陣的能量波動了起來。「蝶兒......莫恨......忘記，忘記吧......」
血色的光芒升起，她一瞬跌入時空之流中。那一瞬她看見女人身後飛來的光焰，她驚呼提醒，那女人卻不閃不避，生生受了那一擊。她又聽見了那聲音，顫抖著，飄搖在風中，絞碎在了時空亂流里。
「蝶......蝶兒......媽.......愛你......」
「咚，咚，咚......」
是什麼在響？
是什麼在撞擊著我的胸膛？
媽媽，媽媽......真是個遙遠的詞......真遙遠啊......這是夢蝶的母親吧！不是我的......
我的......我的......
記憶恍惚在夢光浮影之中。血色的嫁衣，冷漠的背影，碎裂的白光......
黑暗漸漸吞噬了她的意識，她掙扎，卻掙不脫。那睡意似漸漸失去水分的糯米面，愈發粘稠。
模糊中她迷濛地想，我要是有這麼一個媽媽，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