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交往五十年(代序)(3)
忽如一夜「文革」來,一時天旋地轉,人妖顛倒,批判、奪權、鬥爭席捲全國,無所不在無孔不入。反動路線要斗,走資派學術權威要斗,黑五類要斗,紅小鬼也要斗,劉鄧要斗,還有帶槍的「劉鄧」最後也跑不了。我父親1966年8月就被停職打倒。1966年10月,丕顯叔叔參加央工作會議,當時他的心情複雜、彷徨,心中無底,遇到的熟人也都緊張而憂鬱。什麼是黨內走資派?他的心理活動正像他的回憶錄描寫的那樣:「這種提法實在是令人不安。究竟什麼樣的人算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呢?我們在心裡暗暗為自己劃線。我們是當權派,這是沒有疑的;捫心自問,沒有走資本主義道路。要說工作中的錯誤,肯定是有的;但不僅沒搞資本主義,連想都沒有想過。因此,我們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可看看周圍挨整挨打的、被斗自殺的,都是和我差不多的人,田家英、鄧拓在運動之初就自殺了,何長工、張霖之被點名,各省市自治區領導沒有哪個有安全感,隨時備被揪被斗。這樣看來,運動的重點又好像恰恰是我們。……我還很惦念耀邦,他被揪出來了……」
**給全黨、全國人民出了一道難而又難的難題,為什麼要搞「文化大革命」?什麼人是走資派?正當丕顯叔叔絞盡腦汁,費盡心思,認真考慮這一問題時,很快上海就變成了「文化大革命」奪權的中心焦點。正如一則諺語所言,寓言換個說法,指的就是你自己!何苦多想,那時的當權派就是走資派,陳丕顯是當權派,必然也是走資派,如果不想當走資派就必須把自己罵個狗血噴頭,跟著中央文革的指揮棒走。
「文化大革命」進入奪權階段,「****真是天下第一奇事。奪權鬥爭的第一個回合就出自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經濟文化中心上海,首當其衝的人物就是陳丕顯。1967年1月1日凌晨3點,周恩總理親自打電話給陳丕顯,指示他擔負起領導責任,維持革命秩序,抓革命,促生產」。中央文革那一條線卻策劃著一場奪權陰謀。1月4日《文匯報》奪權,1月5日《解放日報》奪權。1月12日凌晨上海造反派衝進市委大樓,搶走了市委大印,宣布奪權成功。同時在人民廣場召開幾十萬人大會,扣押了陳丕顯、曹荻秋等領導人。1月31日《紅旗》雜誌發表了《論無產階級革命派奪權鬥爭》的社論。社論說:「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起來,向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手裡奪權,這個無產階級的大風暴是從上海開始的。上海的群眾把叫作偉大的『一月革命』。『一月革命』的風暴正在席捲全國。」張春橋為此作註:「蘇聯十月革命是一場偉大的人民革命。我們上海的『一月革命』是一場偉大的人民革命。這兩次革命都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深刻的大搏鬥。」至此丕顯叔叔帶著鼻咽腫瘤,開始度過了八年囚禁的囹圄生活。
四、寄語囹圄
我父親1971告別了河南潢川五七幹校回京家居賦閑。隨著父親的到來,家中的客人也多了起來,熱鬧起來。先是我們兄妹的同學來,同學又帶著他們的朋友來,接著受到衝擊的幹部來,以後沒有受到衝擊的幹部也來……我父親接觸的人越來越多,方方面面的信息也使他更多地了解了外面的情況,開始了新的思考,也開始了他和客人、來訪者的談話。他戲稱他是沒有分配工作,沒有職務,不在台上,但仍然可以在台下做些工作的老傢伙。一次丕顯叔叔的長子陳小津來到我家,他向我父親述說了在「一月風暴」的中心上海他父親的經歷和仍被關押的現況。以後他往來更加頻繁,粗略統計,約有三十次之多。十分感謝丕顯叔叔的遺作,他對這些談話作了真實的追述。
我父親以他親身經歷,結合當時文革的感受和他對主席的了解,就丕顯叔叔的問題不斷對小津講:「**是我們崇敬的領袖、長者對主席一定要認錯。如果你不認錯,難道說群眾錯了?難道說**他老人家錯了?當然,要認錯有兩種方式,一種方式是可取的,另一種是不可取的。一種認錯方式就是實事求是地檢查自己的錯誤,請主席關心,向主席提出請求要求解除監禁,恢復黨的組織生活,要求分一些工作;另一種,就是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並具體告訴小津給主席的信應該如何寫:「要在信中表示:多年來一直想念**,好多年沒有見到過主席,過去主席經常耳提面命,經常能聽到主席教導。這麼多年沒有見到主了,很想念主席。雖然沒有見到主席,但一直在認真讀**的書,檢查自己的錯誤。願意繼續跟戰爭年代一樣,在**的導下,跟**一起幹革命。」
父親向獄中戰友的寄語,對「紅小鬼」時的朋友存在著極大的影響力。1974年9月9日,丕顯叔叔給**寫了一封信,大意是:「我沒有見到您老人家將近八年了,我時常想念著您,我對老人家和親愛的黨有深厚的感情。……我仍在隔離審查中,長期沒有過黨的生活,又長期沒有工作,思想落後於形勢太遠了,內心十分著急。我不是叛徒、反革命、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懇切要求主席和黨對我早日從寬處理,給我一點我可以做的工作,得在實踐中徹底改造自己。……」此信真靈,**天以後作了批示,丕顯叔叔才擺脫了八年囚禁囹圄的生活。我父親這樣勸導丕顯叔叔完全是真誠的,他們傾心相交幾十年,目前他所處的環境太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