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五(1)
少年時光就這麼過去了。彷彿一覺醒來,流年滔滔逝去。夢裡始終是白裙短髮的她,在月光下光著腳丫輕輕唱歌的樣子,有時她蜷縮在角落哭泣,他走過去,輕輕抱起她纖弱的身子。
許顏頭七那天,灕江在北京。他離開A城的第一站就是北京,只因許顏曾經說過:「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們很有錢很有錢了,一起去北京旅遊呢!」此時灕江真的很有錢很有錢了,可許顏夢中的聖地,他一個人來。
當晚,灕江夢見了許顏。黑暗裡不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卻感覺她就在身邊,穿著白色的裙子,自言自語。他走過去,從身後抱住她。她突然驚愕,回頭看住他,然後她輕輕地笑,說,你來了。
灕江點點頭。
許顏靠在他懷裡說:「你不要傷心,好嗎?」
「好。」
「不要生我氣。」
「好。」
灕江說:「我只記得那一夜的風雨特別大,風聲咆哮,拍著窗,摔碎了兩塊玻璃。」
儘管他實在不宜拋頭露面,還是去了一家寺院里拜一回,在功德本上寫:謹將此功德迴向給許顏。字如血淚。
從前如許顏一樣沒有宗教信仰,只因他有她可以信仰。現在他只得信佛。
沿著一個又一個殿,灕江虔誠地跪倒,舉香過頂,一遍又一遍求佛:佛,我從前大不敬,是我不對,我願誠心懺悔。可許顏一生善良,沒害過人,求您賜她光明富足的來生,給她健康,與她平安,助她快樂。為此我願受她未完之苦,並用餘生行善助人。
求你,佛。
求你了,佛……
灕江說:「那天醒來后,我寫了一首歌,你要聽嗎?」
「聽的。」
他起身關了燈,黑暗裡,這個男人的聲音在身旁輕輕地響起來,是輕唱,嗓音深情而略帶沙啞。
當太陽再也照不見我們的身體
我想那是的我也許會真的愛你
人們穿越黑夜時感到的寒意
人們面對死亡時感到的恐懼
你再也聽不見我的嘆息
我再也看不清你為我哭泣
人們穿越黑夜時感到的寒意
人們面對死亡時感到的恐懼
其實無法給我的愛
在空中散開
人們穿越黑夜時感到的寒意
人們面對死亡時感到的恐懼
其實無法是給我的愛
在漫無目的地散開
當月亮再也照不到我們的身體
我想那是的我也許會依然愛你
當月亮再也照不到我們的身體
我想那是的我也許會依然愛你
同上天堂同下地獄
同上天堂同下地獄
一曲已終,灕江吸一口氣,自嘲地笑笑:「老了,很多年不唱了,嗓子沒以前好了。」
琥珀怔怔地,發著呆,灕江推了推她,她才笑笑,站起身來,說:「來,給你打點燈光。」隨即擰開開關。
燈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我第一次聽你唱歌呢。」
「那就拜託給點掌聲,好不好?」灕江笑嘻嘻地望著她,調皮的神情簡直像個孩童。
琥珀就鼓掌,拍了幾下道:「我幾乎能想象你當年做歌手的盛況了。難怪那……祝太平那不可一世的女人也會臣服了。」本來她想說宋老闆的,話到嘴邊很快咽下,她知道那是灕江的傷痛,結不了痂的那種傷口,一碰,還會汩汩地流血的。
灕江說:「哦,去年吧,有一次我上網,得知太平死了。死於狂犬病。她被狗咬過,潛伏几年後,出現了諸如煩躁、畏水、怕光等癥狀,沒多久就死了。狂犬病的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百。她家境顯赫,死亡消息上了新聞,我在省城熱線上看到了。」
琥珀被震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灕江說:「你是不是被嚇壞了?」
琥珀長吁了一口氣,說:「也沒什麼的。你現在要是說你有個私生子,我也不會被嚇壞的。」
她話音未落,就聽灕江故作驚慌地叫道:「天哪,你連這都猜准了?」
琥珀果然被他嚇住了,瞪大眼睛問:「真的啊?」
灕江平淡地說:「假的。」
琥珀拍拍胸口:「唔,這才差不多。對了,我很喜歡你剛才那首歌里的最後一句,同上天堂,同下地獄。不過,這年頭太罕見這樣的生死相隨了。」說這話的一瞬間她想起了許顏,被灕江愛過,她這一生也值得了。
不是每個女子都有福分碰到一個男人,對她愛得這般酷烈,能為她出生入死,與天下為敵。不管不顧,凌駕於一切之上,包括血腥,仇恨,法律。愛情被用以如此憤怒殘酷的方式來言說,宛如曾經的青春。
灕江搖搖頭:「我沒能做到和許顏生死與共。」他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剛去的那段時間,我萬念俱灰。甚至像莎翁筆下的哈姆雷特那樣,每天都會在心裡自言自語幾遍:生,還是死,這是個大問題。可我還是活過來了。」
琥珀握住他的手,感到他在顫抖,她用力地握著,想要把自己全身的力氣都給他,如果可以的話。
灕江在煙霧裡說:「你知道嗎,我其實只是個逃犯。」
琥珀沒有絲毫的震動,她的臉色平靜極了。灕江有點吃驚於她的反應,微側過面孔問:「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