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脈賁張,鬥志高昂,她無須去想勝算多少,眼前陣仗可遇不可求,敵手個個功夫不俗,三人之間還相互截長補短,配合得幾乎是天衣無縫。
幾乎是。
也就是說,還是有破綻可尋。
阿爹穆正揚曾手把手地傳授她一套名為「雙璧譜」的武功,可說是穆氏武學的精髓,在被高手們圍攻時能起大作用,她很努力學了,結果及不上大師兄孟雲崢她能理解,但,就覺得自身不知為何總還欠缺那麽一點火候兒,後來爹跟她說,她是少了實戰經驗。
實戰。眼前好不容易來了機會,怎能放過?!
而橫在面前的這一戰,她要贏,她會贏,她只能贏。
她拔出佩在腰間的銀匕,那是爹特意請人為她精製之物,約莫半臂長,握柄完全貼合她的掌形。
於是就這麽一手劍刀、一手銀匕,「雙璧」並用,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她自身截長補短,再以短為利,防守與進擊皆在一招中變化。
觀基三人迅捷如風地挪移進退,三把大刀揮織而出的刀光宛若大網罩落。
穆開微卻一夫當關,考量到貴人們老的老、弱的弱,還有一小群嬌柔的宮女們,她儘可能守住腳下一步之內的方圓,不令身後的眾人失去屏障。
忽然——
「中!」她劍刀猛地一掃,卻是虛晃,左手的長匕才是殺招,「咄」的悶響刺入一人心間,三人刀陣陡破,她無絲毫停頓,本是虛晃的劍刀忽又變成實砍,重重落在另一人肩頭,立時要了對方一條胳臂。
觀基大叫一聲疾速後退,腳踝卻不知被何物擊中,麻到他整個重摔在地。
待穆開微這邊側首去看,心下一突,但絕不可能放過眼前優勢,她倏地將劍刀抵在觀基頸上。
制住對方之後,她眸光疑惑中帶沉吟地掃過觀基的身上和四周,最後在他腳邊撿起一顆圓潤的小物。
觀止、觀欽早已拖著圓德大師離開講經堂。
此一時際,穆開微重傷兩僧,擒住觀基,講經堂終於有人破門而入,且有好幾道人影接連撞破大窗搶進,幸得全是自己人,除了禁軍侍衛,更有她「六扇門」進寺中打暗樁的人馬。
侍衛軍老大一進講經堂,看清楚態勢,自然就單膝著地,高嚷著「救駕來遲,請太后、王爺降罪」之類的話,隨在他身後殺進來的侍衛們更是跪了一地。
穆開微把觀基交給兩名手下,將手中兵器回鞘了方才轉身,同樣單膝落地。
「太后和王爺受驚了,微臣……呃?」抬起雙臂在胸前作禮,「罪該萬死」四字不及出口,她忽被康王爺那張正抬首望著她的面龐震得有些發懵。
她不是沒見過康王爺傅瑾熙,但幾次都是隔著一段距離,從未像今日這般近身拜見。
此刻,兩人相離不過一臂之距,他摟著他的太后奶奶坐在榻墊上,並被宮女們簇擁著,她跪下請罪,兩人視線正好對上。
天朝的龍子鳳孫們大多生得一張好皮相,她眼前這張雪白到近乎病態的瓜子臉也是好看的,兩道修長入鬢的墨眉下是一雙優美高雅的丹鳳眼,鼻樑高挺卻不失俊秀,唇……當真是漂亮的菱唇模樣,上唇薄而形明,下唇偏豐潤,而似乎不管他笑或沒笑,兩邊嘴角都是翹翹的,令人莫名地想隨他也翹起嘴角。
然後……就是……還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古怪感覺。
他看著她,瞳底粼光瀲灩,彷佛看得很專註、很仔細,什麽都不願錯過似的,又好像全心全意信賴她,以她為……為依歸?
穆開微連忙甩開腦中的胡思亂想,啟唇欲再言語,男人那張漂亮菱唇卻先出聲——
「你說避你身後,太后奶奶與本王避得很好,你說莫驚,本王便不驚。本王很聽話。」
他語氣帶著股親昵勁兒,瞬也不瞬的鳳目對她徐緩眨動。
穆開微不禁納悶了,但心頭亦是一悸,因為又聽到那微沉卻柔和的男子嗓聲,彷佛具鎮魂療癒之效。
而他的表情亦是啊,太過溫馴無害,無辜到讓人由衷地想保護好他。
「小、小穆子……」緩過氣來的太后雖仍虛弱,一雙眼從頭到尾可都瞧得真真的,老人家邊喚著邊探出手,伸向她輕喚的那個人。
穆開微本來跪得端端正正,行禮行得一絲不苟,見太後娘娘那隻保養得粉潤雪白的手直探過來,都探到門面了,她不得不恭敬地送上自個兒完全稱不上柔軟的手,任由太后握住。
「就是你了,小穆子……」
……呃?就是她什麽?穆開微一臉莫名。
太後邊喘邊道:「如此剽悍、這般勇猛,就像執戈降暴的玉面羅剎,定能……定能鎮煞一方。」她五指陡收,使勁握住穆開微的手。「哀家為你指婚,指你為康王正妃,把你……把你指給他。」
穆開微發現自己的手被太後轉交到某人掌里,而某人還真把她握住,不僅是握住,還是十指交扣的那種握法。
「……王爺?」她聲音像吞了大把炭灰般沙啞。
「欸,是指給本王了呢。」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依舊是無害又無辜。
【第三章拿你來鎮煞】
太后指了婚,把穆開微的手交出去後,似乎覺得轉危為安且大事底定了,老人家兩眼一閉,身子放軟,很乾脆地暈過去。
宮人宮女們自然就是一輪呼天搶地的焦急哭喊。
穆開微在這個時候很堅決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的想法很簡單的——
首先,她不是大夫,更非太醫,對此時可能因驚嚇過度而昏過去的太后沒有任何幫助。
再來,講經堂中的危機解除了,不表示外邊的事也順利解決,她既為「六扇門」掌翼之首,一些弟兄們還在外頭忙活,她自當趕去援手。
然後,她完全不覺得太後娘娘的指婚是認真的,隨手一指就把她指給隨行在側的康王爺,真這麽干,那咱們這位康王爺也……也太憋屈。
畢竟身為皇家的龍子鳳孫,就該配個世族大家出身的閨秀,她不是小瞧自個兒,只是覺得這樣的姻緣,彼此都不適合。
所以她當機立斷,收拾心情抽回手,假裝沒聽清楚太后所說的,卻道:「王爺,賊人尚未盡數落網,還需追擊,小的先行告退。」
不等回應,她直接將場子留給康王,起身離去。
她想,有一群宮人、宮女和一大票禁軍侍衛在場,他康王爺傅瑾熙有滿滿一屋子的人可供使喚,用不著她。
追出講經堂,外邊一片慘況,皇家侍衛雖有損耗,但身中數刀、倒卧在血泊中的僧眾亦著實不少,粗略估計至少七、八十名,這意味著寶華寺半數以上的僧人皆反著朝廷,如此狀況堪稱異常。
而後,穆開微追至寺中後院,與「六扇門」中位居第二把交椅的畢頭會合。
「頭兒安排得好啊,咱帶著孩子們在這兒守株待兔,果然將對頭堵個正著。」畢頭先是挲著粗臉嘿嘿笑,忽地一拳搥在另一手的掌心,恨聲罵道:「可惜給逃了一隻,那個叫觀欽的傢伙真不是個玩意兒,他師兄要他幫忙一塊把圓德大師帶走,八成是意見相左,兩師兄弟半道上吵了起來,後來還拿他師兄、師父引開咱們,他自個兒趁亂溜走。」
寶華寺之亂,觀欽混進無辜的僧人和信眾中成功逃脫,「六扇門」活逮了觀基。分別被穆開微刺中胸部以及連肩砍斷胳臂的兩位觀字輩和尚則因傷勢過重,沒能留活口。
至於整件亂事中最關鍵的人物——觀止,穆開微再見到他時,他胸前沒入三根「六扇門」專用的袖箭倒地不起,口中不住溢出鮮血,估計是難活了。
圓德大師跌坐在觀止身側,身形更顯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