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小寶雖說是第一次來縣城,但事先還是做了些準備的,早就打聽好了縣試的考場,便告訴了大姊。
略做休整,姊弟三人乘了馬車來到夏斌家位於集市的布莊。
沿途周悅娘見識了村民所說的繁華!
在她看來,五、六丈寬的十字街道,沿街兩三樓高的鋪面算什麽繁華,鋪子里買賣的人潮也不見得有多少,倒是靠近這個集市的時候見到了不少進出的馬車和行人。
有過一面之緣的夏斌倚在集市口的硃紅色門柱抽著菸,五官透著一股子精明俐落。眼見姊弟三人下了馬車,他丟下菸頭大步走上前去,他的個子不是很高,和周彤娘差不多,古銅色的皮膚讓他笑起來時露出的兩排牙齒更顯得亮白。
「悅娘、小寶,坐車沒暈車吧?小寶可別暈得進不了考場。」
「夏大哥,我不是提前來了嗎,就是生怕出發遲了會顛得進不了場。」周小寶跳著站到了夏斌身邊,兩人身高差不了多少,看來周家的基因不錯,個個都不矮。
「看你的狀況也知道不會誤了縣試的。走吧,我爹娘都還等著你們來開飯呢!」夏斌攬過周小寶的肩頭,兩人領先往內走去。
周悅娘也沒閑著,手裡提著一小袋這幾天的換洗衣物,小聲的詢問著夏家父母的喜好和忌諱,她從周彤娘的言談舉止中倒是看出來自家大姊在夏家過得也不是萬事順心,可來都來了,只得硬著頭皮全盤接招就是。
夏斌的娘親董一琴是懷遠鎮人,早年和縣城裁縫的兒子夏順海成親後就一直在城裡打拚,連獨生子也顧不上照顧。十多、二十年過去了,在縣城裡總算是有了不算小的家業,除了集市裡有一家布莊,在城郊還有個小染坊。
這樣家境的人家找媳婦,眼光當然不會放到貧窮的山村,可等夫妻倆有了錢,要接回長大成人的兒子後才發覺不妙,夏斌已經在外婆全力的支持下和周彤娘私訂終身,難分難捨了。百般勸說不僅沒效果,反而讓夏斌的反叛心思更重,乾脆直接拐了周彤娘回來。
幸虧他們夫妻倆並不知道周彤娘是私下跑出來的,只當是夏斌的外婆護短,在鄉下給兩人過了明路。周彤娘具備了山村女孩勤勞善良的品性,加上又有幾分精明,這麽兩年多時間也沒家裡親戚上門鬧事,夏順海夫婦即便想雞蛋裡挑骨頭也沒那麽容易。
然而這次,周彤娘不過是提出弟弟妹妹要在家裡住上幾天,董一琴的臉色就變了。她不願意家裡來往的都是窮親戚,俗話說得好,有一就有二,她擔心的是周彤娘的窮親戚來了就不打算走,不過轉眼她又有了不一樣的念頭,要是藉著這個機會讓周彤娘和兒子分開,倒也不錯。
周悅娘幾人不知道夏斌的父母心裡打著什麽主意,一行四人說說笑笑來到了夏家位於集市左邊的布莊,「夏記布莊」幾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夏順海和董一琴站在店門口和隔壁食肆店掌柜議論著什麽,董一琴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卻掩蓋不了蒼老的皺紋;夏順海中等個頭,微胖,看上去很和氣。
鄰居不知道說了什麽,董一琴捂著艷紅的嘴唇呵呵笑了幾聲,可當她不經意看見了夏斌和周小寶,笑容倏地一凝,轉身傲然地立在了店門口。
夏斌本想留下來向周悅娘和周小寶介紹自家父母,誰知董一琴拿了一張訂貨單出來就把他給打發走了,夏順海也摸著鼻子小跑步跟了上去。
周彤娘和夏斌交換了一個放心的眼神,一手拉著弟弟、一手牽著妹妹,介紹道:「這是夏家嬸嬸,」接著她轉頭對董一琴道:「娘,這是我妹妹九娘,弟弟十郎。」
「嗯,先進鋪子歇會兒,等斌兒回來我們出去吃飯。」董一琴從鼻子里應了一聲,眼神銳利地將周悅娘和周小寶全身打量一遍,轉身和鄰居接著聊天之際,她突地又哼道:「先帶他們去洗洗手臉。」
周悅娘知道自己和弟弟現在看起來很狼狽,夏天的灰塵大,兩人的頭臉全被黑灰濛了一層,身上的衣裳也沾滿了灰塵,就算董一琴不說,她也是要讓周彤娘帶他們去梳洗的,可被董一琴的眼光這麽一看,小聲的這麽一嘀咕,心裡就有些不舒服。
「悅娘……」周彤娘看出了妹妹在生氣,伸手拉了她一把,微微搖了搖頭。
鋪子上面是住房,還算寬敞,平日里夏斌和周彤娘就住在這裡,因為這兒離周小寶縣試的地方不遠,姊弟倆來縣城也住在這裡。
周悅娘沖了個清爽的涼水澡,穿好周彤娘準備的換洗衣服後,擦著頭髮倚在門邊小聲的問道:「大姊,平時她就這樣嗎?」
周彤娘在收拾浴房,聽周悅娘關心的語調,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輕聲道:「天下的婆婆不都這樣嗎?以後你就知道了,我這個呀,都算好的了。」
夏斌父母在城郊染坊附近還有一處房子,兩夫妻大多數時間都住在那邊,這幾天是上夏裝的季節,布莊正忙碌,白天才會來這邊幫忙看著生意。
周悅娘想想桑樹溝里那些作威作福的婆婆,頓時深有同感,點頭贊成道:「是啊,別人家的姑娘樣樣都好,自家的媳婦樣樣是草。以後的事情我可不知道,要是能找個沒婆婆的就好了。大姊,你也不要一味的忍讓,該硬氣的地方可不能讓。」
周悅娘可不是吃虧當福的人,要是誰惹到她頭上,她可不會輕易甘休,總會找機會報復回去。
周彤娘收拾完浴桶洗了手,過來幫妹妹理理衣領,語重心長的勸道:「你呀,這些話也是你說的嗎?要是被誰傳了出去,以後你婆婆非得處處為難你不可。其實人和人相處貴在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婆婆看不起的是我的家世,那是短見;我看中的是你夏大哥對我的真心,這是長遠。有你夏大哥夾在中間,我和她吵架難受的會是誰?要是真心喜歡一個男人,他的任何缺點都可以接受;要是不喜歡一個男人,哪怕是一點委屈可都是受不了的。」
周悅娘陷入深思,其實她真不知道愛一個人能夠忍受這麽多不喜歡的事情,不過轉念想想,別人養了一、二十年的兒子,被一下子就奪走了,那心裡確實不是滋味。就拿家人來說,現在真心喜歡這個家庭,就算是吃穿再苦也甘之如飴;不喜歡的家庭,就算是泡在金山銀海里活著也膩味。
「走吧,咱們下去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周彤娘關好浴房的門,揚聲道:「十郎,下樓了!」
方才周悅娘先讓弟弟洗漱,周小寶早已是一身清爽。
周彤娘三姊弟下了樓,正好有個客人在董一琴的陪同下挑選需要的貨物。
「大姊,你們家掌柜的今天不在嗎?上次她可是承諾過要是我這次能夠拿上五十手衣服就送我一手的,還說就算是不送,每一手也可以打點折扣。」客人在狹窄的通道穿梭,偶爾停下來取出一件衣服細看,但始終沒有要下訂單的意思。
董一琴明顯的愣了一下,隨即將手裡的進貨單放到了衣架上,臉上的笑容也不再那麽熱情了,她淡淡地道:「我就是這裡的掌柜!我可沒答應過給誰優惠啊。再說了,五十手?就是一百手我們這兒也沒有讓價的規矩。」
客人也沒在意她的辯駁,只是專註於價錢。講價還價嘛!很正常。
她拎起手裡的一條黑色布料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幾眼,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前兩次我來鋪子招呼我的那個小姑娘今天不在嗎?」
董一琴這兩年有錢了總愛打打馬吊,在鋪子的日子屈指可數,她也不清楚面前的這個女人說要五十手衣物是真是假,畢竟這兒只是縣城裡的其中一家布莊,偶爾有人拿個十手都算大單子了,她怕價錢一降,這客人就變主意只拿幾手貨的話可就不划算了。最主要的是,這女人憑什麽認為自己只是幫著幹活的大娘,而周彤娘就是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