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雙玉笑著說道：「一向都說你記性好，卻將那麽要緊的日子給忘記了，明天是什麽日子？我特意等著你回來，打算和你合計著商量的，你倒好，壓根沒把事情放在心上。」
被一提醒，汝月才想起來，明天是三年一次宮裡來新人的日子，太興殿在太後身邊前後伺候著的原來有八個大宮女，這一兩年間，或走或嫁人的倒是去了一半，雙玉不止一次在耳邊念叨著，要是來到這時候，一定要好好挑選幾個心靈手巧的小宮女，好好調教一番，才好展開手腳來做事。
雙玉已經湊到眼前來，沖著汝月上下打量，「平日里你可不是這個模樣的，太后不過是去花園走走，看了會兒月亮，倒把你的主心骨給看跑了。」
汝月不想多說方才遇到的事兒，抬手揉了揉臉頰，「哪裡有你說的這樣？被旁人聽去了，還不來笑話我。」
「怎麽沒有，你過來鏡子前瞧瞧自己的臉色，你以為太后看不出來？」雙玉扯著汝月的手，將她用力往銅鏡前拖去。
汝月將她的手給撥開來，笑著阻止道：「雙玉別鬧，明天安排那些小宮女的，我已經打聽過了，是流景殿掌事的滄瀾姑姑。」
「那位可是個油鹽不進的主，最難說話的就是她，想要送禮都送不進去。」雙玉嘖嘖道：「我原先還想多派幾個小宮女過來，你我的活計就能輕鬆點，都大半年了，太興殿能正經做事的只有四個人，太后一味的說要縮減後宮的開支，可不是苦了我們。」她忍不住搖搖頭，一臉消沉。
「我倒是覺得滄瀾姑姑掌事更好，送不進禮才能一視同仁，更何況就我們手頭的這丁點兒俸祿，你還想拿去賄賂？別到時候禮沒有送成，反而又得罪了人。」汝月給自己打一盆熱水，用熱氣騰騰的面巾蓋住臉孔，才覺得僵硬的身子緩緩放鬆下來。
新進宮的小宮女穿著清一色的水紅色宮裝，整整齊齊的排成四列，遠遠的看著多少帶點喜慶。
汝月站在一丈開外，太陽又大又刺眼，叫人不得不眯著眼睛往前看，想當初她剛進宮時也是這個樣子，偌大的皇宮，全然陌生的面孔，內心又新奇又惶恐的，現在一晃眼都五年過去了，五年是多少個日子，她已經不願意去細數。
「汝月，太興殿也想要增派人手？你倒是來得早。」綠雲笑著走過來，到底是御書房的宮女，衣裙看著比旁人簇新好幾成，湖藍色的緞面在日光下隱隱反光。
汝月一笑，在皇上身邊做事的就是不一樣，身上穿的總是特別好看。她知道綠雲有雙巧手，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很別緻、乾凈，旁人看了也舒爽。
綠雲的手朝她遞過來，皮膚白膩，手指纖纖，掌心裡是個小紙包，眉眼彎彎，帶著笑地說道：「太興殿里沒有了掌事的姑姑，便宜你了，如今倒是清閑許多。」
「哪裡就真的能清閑了，太興殿里能夠熟練做事的就剩下四個人，每天恨不得雙手雙腿都齊上陣才好。」汝月將紙包打開，裡面是幾顆小小的桂花松子糖，綠雲曉得她喜歡吃甜食，每次見面都多少捎帶些。
她將一顆糖放進嘴裡，桂花濃郁的香氣一下子從鼻端瀰漫開來，「到底是御書房的好東西，比其他地方的都強些，話說怎麽連你也出來選人，御書房缺人手？」
「御書房不缺人手，我是抽空過來看看熱鬧，順便再看看你，上一回讓你幫我做的東西帶來了沒有？」話都還沒有說完，汝月已經把揣在袖子里的荷包拋過來，她順手一接，連連點頭，「你的針線果然是極好的。」
「我半夜點著小燈趕出來的，同屋子的雙玉都快把我直接趕出去了。」汝月瞧前面的陣勢，滄瀾姑姑穿著素色的衣裙，正板著一張臉，訓斥著那些才進宮的孩子，她和綠雲都來得有些早，怕是還要多等一會，「你還記得才進宮的時候，我們在大太陽下頭站足了兩個時辰，聽訓話聽得我腰都快斷了。」
「那些話其實不無道理，只可惜聽過的未必能記住，記得的又未必做得到。」綠雲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從汝月的手裡拿過一顆糖，盯著看了片刻，才慢慢放進嘴裡。
汝月大致能猜到綠雲在想什麽，和她們一起進宮的有二十四個人，如今各奔東西，能夠瞧得見人、說得上話的也就她們兩個，即便如此，想見一次面，有時候也要等上個把月才有機會。
偌大的皇宮，她們散在其中，占的位置並不比一隻螞蟻大，松子糖在嘴巴里化開來，被一層酸蓋住了原來的甜。
「這次新進宮的人數不少。」綠雲用手指點了數著人頭，「這邊就有四十個，怕是有些好的已經被前頭的挑走了，留下來的都是要真正幹活的。」
「能幹活才好，免得我被雙玉成天的念叨說手上的活永遠沒有做完的時候。」汝月笑著說道。
綠雲用鼻子哼了一下，「你以為這些小宮女就能好好做活了？別是另有用心的才好。」
「沒準也有像你我這樣老老實實的。」汝月才說完，自己就先笑開了，除了在綠雲面前，她從來不會這樣誇讚自己。
在宮裡頭她們就是最底下的那層，沒有身分背景，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到了近兩年才稍微好些，能夠稍微喘上口氣，其他人當著面也是客客氣氣、笑臉相迎。
當然，她也不願意變得像朝露宮的素心那樣子，仗著在貴人面前做事，就直接用鼻孔看人，這樣的人何止一個兩個，下場也都是血淋淋的擺在那裡，只可惜總有人不信邪，偏要貪戀一時的高高在上。
兩個人在一邊等了大半個時辰，滄瀾步子穩健的繞著那四十個小宮女轉了一圈又一圈，居然沒有人敢多吱一聲，個個低眉垂目的盯住自己的鞋子尖。
「私底下她們喊滄瀾姑姑什麽，你聽過沒有？」綠雲抿了抿嘴，悄聲問道。
汝月雖然多半時間都待在太興殿，不過宮女們之間的閑話謠傳，她倒沒有少聽，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從來不會少，耳根子也不會得到清靜，然而她對滄瀾姑姑的那個別號卻不願意多提。
綠雲見她臉上顯出一絲猶疑的神情，錯以為她孤陋寡聞，湊過來低聲道：「都喊她鬼見愁來著，哪個小宮女分到她手下做事，不死也要掉三層皮的，就不知道這四十個中，誰有那個福氣了。」
鬼見愁。汝月的眉毛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放在滄瀾姑姑的身上，從初初相見時，滄瀾姑姑一直穿著這種藍不藍、灰不灰的顏色，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從來不抹粉、不擦半點胭脂，整個人自顧自的擺出老態。
即便如此，也沒人敢在她面前說半個不字，因為她是流景殿的滄瀾姑姑，里裡外外都是一把抓的好手，流景殿根本是不能缺了她的，僅憑這一點，就能穩穩的站住腳跟。
「據說，她今年才二十五歲。」綠雲微微遲疑的說道，「再過幾年，我們會不會也變成這種樣子？」
「我們沒有那個福氣，宮裡頭只有一個滄瀾姑姑。」汝月的注意力明顯被另一撥人吸引過去，一群人那樣肆無忌憚的大聲說著話走過來，那些小宮女也忍不住偷偷扭頭去看。她輕聲問道：「真是奇怪，朝露宮向來不缺人手，怎麽她們也派人過來？」
「任何能得半點好處的地方絕對不會缺了朝露宮的人，我就不明白了，柳貴妃那樣的身價，明明聖寵眷顧在身，卻依舊擺脫不掉一股小家子氣，看來出身的高低真是頂要緊的。」綠雲的不滿只敢壓低了嗓子，她伸出手來，在汝月的後腰處推了一把，「挑選人手的話，太興殿應該排在朝露宮之前，你還不快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