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清晨
1999年元月19日的那個早晨,北京的冬天一如往年日短夜長。已經是6點半了,但天仍灰濛濛的。正在上高二的女孩張曄像往日一樣推起自行車走出家門,與鄰居的另一位女同學一道冒著瑟瑟寒風,騎著車前去上學。今天,是學校期末考試的第一天,身為學習委員、成績一直在班裡名列前茅的張曄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她對這次考試充滿了信心。天空的東邊,朝霞如血。街道的中央,人影幢幢,你來我往。張曄與同伴一前一後,一路說笑地朝學校的方向駛去。行至離家不遠的拐彎處,一輛麵包車突然如脫韁的野馬從側面疾馳而來,兩位如花少女還來不及躲閃,便先後被撞倒在地,血濺街頭。這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血色早晨。這時候,天色依然朦朧。兩位少女的青春熱血卻染紅了北京的街頭,這駭人的血色透過氤氳朦朧的晨色,與天邊的如血朝霞漸漸融成一體。天地間頓時紅成一片,空氣中剎時間瀰漫著血腥的味道。各種路過的機動車不約而同,「嗚嗚」地發出凄然的哀鳴。在兩位少女的出事地點——北京南郊南苑機場附近的那條依舊昏暗的小街上,過往的路人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事故驚呆了,人們紛紛停止趕路,有的驚呼,有的哭喊,有的觀望,有的則焦急地張羅著打110報警。那位肇事的司機,經過一夜的疲勞駕駛,困頓麻木的神經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震醒了。他先是驚恐,接著是懊喪,面對眾人的圍困和指責,他別無選擇地在好心人的督促和協助下,將兩位被自己撞倒的、鮮血淋漓的少女匆匆地送到附近的七一一醫院。父親張立軍是在女兒被送到七一一醫院搶救之後才得到消息的。事實上,女兒出事的地點距離自己的家門口也就幾百米遠,可張立軍和妻子王俊玲對此一無所知。女兒離開家門之後,張立軍也上班去了。妻子劉俊玲雖然下崗在家,對此卻渾然不覺。張立軍大約是在**點鐘的時候才得知女兒出事的消息。當他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他才又想起早上剛上班時,有一同事說起早晨距家門口不遠處發生的那樁車禍。但那時候晨色朦朧,那位同事並未看清被撞的人到底是誰。張立軍於是也沒太在意,那樣子就如報紙和電視新聞上時常報道的車禍新聞一樣,聽起來雖然令人傷心,但畢竟與己無關。他總覺得,那樣的不幸事件離自己畢竟很遠很遠。而現在,張立軍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種以往看似遙遠的不幸已經降臨到自己的頭上。當他的另一位同事、好友馬秀魁將女兒車禍的消息告訴他時,張立軍心一沉,忽然間便有一種不祥之兆。其實,馬秀魁在將這一不幸消息告訴張立軍的時候,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作為張立軍多年來最好的同事和朋友,馬秀魁知道張立軍患有心臟病,經不起外來的嚴重刺激。所以,在將張曄出事的消息告訴她父親張立軍時,馬秀魁竭力地搜索著適當的詞句,盡量地輕描淡寫。馬秀魁對張立軍說:「立軍,聽說你女兒讓車給撞了,咱們趕快去醫院看看吧。」張立軍一聽,雖不大相信,但也顧不上多想,匆匆地跟著馬秀魁趕路。此時此刻,雖然他內心隱隱約約感覺到大禍臨頭,但同時還心存僥倖。他想:女兒被撞傷了,但不見得會那麼嚴重吧?張立軍是被馬秀魁架著走進醫院的。一路上儘管他盡量往好處想,但仍然感覺到內心發慌,兩腿發軟,以至於無力爬醫院的樓梯了。馬秀魁好說歹說,才說通了醫院裡的電梯司機,架著張立軍坐上了電梯,到了醫院的急救室。妻子劉俊玲這時候已先他一步趕來了,是街坊告訴她的消息。女兒被撞的情況比張立軍想像的要嚴重得多。張曄出事至今雖然已經過去幾年,但張立軍的另一位同事和好友余小雲在向我描述車禍的慘狀時,仍感到毛骨悚然:「這孩子滿臉是血,頭髮全撇了,腦漿汩汩地往外淌。我一看都傻眼了。立軍的同事好友幾乎都趕到醫院來了,見這陣勢都紛紛懇求醫生,說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把孩子救下來!」同事和好友都沒敢讓張立軍夫婦進急救用的隔離室,怕他倆受不了。直到醫生讓看拍出來的X光片子,張立軍夫婦才知道女兒已經不行了,醫生儘可能平靜、同時也明白無誤地說,「張曄的生命最多能維持3天」。但夫婦倆仍聲淚俱下地懇求醫生全力搶救,說哪怕是個植物人也要留下,因為張曄是他們的唯一一個孩子啊!這個已經長到17歲的「唯一」如果都沒了,自己這一輩子還會有什麼指望呢?七一一醫院的醫生是善良而負責任的。這所遠離鬧市、位於京城南郊,平時並不為京城多數人所知道的醫院,無論是普通護士、醫生,還是科室主任乃至院里的領導,都對張曄這朵突遭蹂躪、行將雕謝的少女之花以及她的父母投以深深的同情。生命對於每一個人來說畢竟只有一次,既然這年輕生命之火併未徹底熄滅,既然這生命的父母如此痛不欲生地渴望留住這年輕的生命,那麼有什麼理由不進行全力搶救呢?手術與護理在這所醫院緊張而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醫護人員以高度的責任感和前所未有的人道主義精神,全力投入了對張曄的救護行動。一天,兩天,三天……張曄的生命之火在風雨飄遙中頑強地燃燒著,所有的人都全神貫注,滿懷希望地祈禱著這羸弱的生命之火能永久地持續下去,期待著這無限寶貴的青春生命能在醫護人員的精心呵護下發生奇迹重獲新生,這種祈禱與期待一直進行了9天。當第九天的如血朝霞照常映現藍天的時候,張曄這盞燃燒了17年零265天的生命之火,還是無情地、令人遺憾地徹底熄滅了。與張曄一同被撞倒的那位同學卻很幸運,雖然留下終生殘疾,但畢竟保住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