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往受傷者的傷口上撒鹽
張曄車禍的肇事司機叫朱銀友,是安徽省來京打工的農民。出事的那天早晨,他是疲勞駕駛,在出事前的那一瞬間由於打盹將急剎車錯踩到油門上釀成了慘禍。在路人的督促下,朱銀友還算知趣,他在眾人的幫助下將兩位被自己開車撞倒的少女送進了附近的七一一醫院,還主動拿來了1萬元醫藥費幫助救治。交通大隊的調查結論是:司機應負百分之百的責任。他們將朱銀友開的那輛白色小麵包車扣在了交通大隊。那時候張立軍和劉俊玲夫婦悲痛欲絕,他們在親友和同事的幫助下全身心投入到對女兒的救治上。由於交通大隊已介入處理車禍事件,車禍剛發生時司機也在配合救治,所以他們並未意識到肇事者在經濟賠償上會發生什麼意外。可意外還是發生了。張曄17歲的生命之火徹底熄滅之後,張立軍和劉俊玲夫婦仍難以在喪女的悲痛中解脫出來,卻發現肇事司機朱銀友不但再也沒有露面,而且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為搶救女兒,張立軍夫婦傾盡了一輩子的積蓄,將家裡的三、四萬元全花光了。這區區的三、四萬元當然不夠,張立軍的哥哥給拿了2萬元,山東的一位朋友送來了1萬元,加上肇事司機拿來的1萬元,還不夠,七一一醫院出於人道與同情,也減免了一些醫藥費。實際上,張立軍不是那種不明事理、得理不饒人的人。相反,他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儘管女兒的不幸夭折給他帶來無盡的創痛,但他並不想對肇事者做過分的糾纏和苛求。他認為孩子既然死了,再不能復生,對方該怎麼賠償,都按法律認定的辦。肇事司機是外地來京的打工人,生存也不容易,「咱也別扼人家」。他還將女兒學校從學生中募捐送來的1萬餘元的捐款送回學校,執意讓老師們退還給學生。他說大伙兒活得都挺不容易的,「咱幹嘛去增加人家的負擔?」然而,面對逃匿的肇事司機,張立軍無法沉默。一紙訴狀送到了北京丰台區人民法院,丰台區法院也受理了此案。一審判張立軍勝訴,由肇事司機朱銀友和車主李秀華共同賠償車禍並致死張曄的醫療費及家屬精神損失費,共計人民幣11萬餘元。李秀華是北京大興人,他是因做熟肉生意與朱銀友成為朋友。據李秀華講,朱銀友是借他的身份證買的車,法院根據法律判11萬餘元由肇事司機與車主共同賠償。李秀華不服,他說我沒撞人,憑啥要我賠償?為此,他上訴到了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中院經調查,二審維持了原判。但也略有調整,因為肇事司機朱銀友畏罪跑了,判車主李秀華先代為墊付賠償金。但車主拒不執行。張立軍花了數百元手續費,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兩三個月後,張立軍和朋友馬秀魁、余小雲等跟著法警,驅車來到位於京郊的大興縣李秀華的居住地,但李秀華已人去房空。周圍的人都說,已經好長時間沒看到李秀華了,他也沒回來。顯然,他是負案逃匿了。望著那空空如也的房屋,張立軍的心如行將下雨的天一般,剎時間陰沉下來。這種鬱悶的心情與喪女的悲傷夾雜在一起,一直縈繞於胸。直到2000年,法院的法警才在青海抓住了肇事司機朱銀友。朱銀友身無分文,但他拿出了購車保險單,交給了交通大隊。按保險單上的保額,保險公司最高能賠5萬元。張立軍心想這保險額連同那輛肇事白色麵包車的價值,這回有希望拿到賠償金了。於是,他隨朱銀友拿著保險單到北京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索賠。但人家拿過保單一看,說這不是北京的保單,是天津寶坻縣中保公司下屬一家營業公司開的保單。經查詢,方知1998年該公司在北京中保大廈租了一間辦公室,前後也就一個多月,弄了些保費走掉了。北京的中保公司還告訴了天津寶坻縣中保公司的聯繫電話。打電話一問,人家承認有這回事,但說辦保單的那個機構解散了、那些人都不在了。但明眼人知道這不是理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反正這保單是你們中保公司的。法院負責此案的法官來到天津寶坻縣中保公司,但對方說必須是當事人、車主李秀華,再說那張保單的有效期是一年,現在已經失效,即使有特殊情況需要履賠,也須由車主本人經辦。可車主不在呀,連影兒都找不著!很顯然,保險履賠是沒希望了。一行人毫無辦法,一臉的怨恨,一臉的沮喪。最令他們不解的是,外地的保險公司怎麼可以易地到北京來開辦保險業務呢,這樣做履賠能有什麼保障呢?!保險履賠的路看來被堵死了。張立軍心想先將那輛白色麵包車賣了吧,那11萬元的賠償金能先拿回一點算一點。回到北京,他去找交通大隊,說明來意。但交通大隊的說法讓張立軍一下又傻了眼:凡交通大隊扣押的車輛,按規定每天須交納30元的存車費,那輛白色麵包車已經被扣了整整兩年多的時間,須交給交通大隊的存車費少說也得兩萬多元吧?可那輛白色麵包車買的時候車價也就是4萬餘元,加上折舊,扣除交通大隊兩萬多元的扣車費,這車還能賣幾個錢呢?無奈之中,張立軍又找到法院,要求進一步對車主李秀華強制執行。但接待他的法官說,不是去過一次了嗎?他人不在,我們也沒辦法。你能找到他嗎?找不到怎麼執行呀?張立軍一聽,如骨梗喉。他從沒打過官司,從不知道打官司這麼艱難。自己是打贏了官司的呀,可執行起來怎麼這麼難呢?判決執行不下去,這責任難道只能讓當事人自己去想辦法、自己去負責任了嗎?張立軍怎麼也想不通。時至今日,張立軍打贏的官司仍擱在那裡,能否執行遙遙無期。判決書上那白紙黑字寫的11萬餘元的賠償金,張立軍仍一無所獲。女兒車禍致死花去的那筆巨額救治費、葬喪費,至今仍分文無補。人到了倒霉的時候,真的是一路不通便路路不通,幹什麼都不順啊!喪女的痛楚,打官司不斷奔波的辛苦,索賠不成帶來的無盡煩惱……這一切的一切幾乎是席捲而來,一古腦兒地落到張立軍和劉俊玲這對中年夫婦身上。他們感覺自己眼前的生活一如雪上加霜,異常灰暗、冷入骨髓;自身的傷口像被誰又撒了把鹽,陣陣抽搐、疼痛難忍……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