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尚一躍身跳上樹榦,觀察片刻,見此人並無意入寺,只是將一封信函交給護院僧人,而後匆匆離去。他不忘牢記此人穿著、扮相,不論是敵是友,為了娘的安危,必須向爹報備。
屋內,何雲炙大致將前來少林的原委闡述一番,如今正等著恃貟方丈的回應。
恃貟方丈頗感震撼,「老衲確實未料到尊夫人便是江湖中無人不垂涎三尺的千毒草。」
「此事非同小可,何某不能隱瞞。」何雲炙神色稍顯凝重。道出事實,只為保一雙兒女平安無事。
恃貟方丈凝思久久,低沉地應了聲:「既然何大俠如此信任老衲,老衲若將何家兄弟拒之門外,自是有違江湖道義。不過,敢問是何方派系追殺你夫妻二人?老衲在武林中還有幾分薄面,不如從中調和調和。」
何雲炙如釋重負地舒口氣,再次抱拳致謝,「恃貟方丈肯收留犬子,何某已是感激不盡。知曉越多、麻煩越多,何某自會解決。待化險為夷之時,何某保證,叨擾少林之舉絕無二次。」
恃貟方丈起身回禮,「何大俠言重了,身為出家人,首要準則便是行善積德,豈有不救之理。何況老衲有緣一見千毒草真身實乃幸事,且千毒草非但如傳言中所講,乃全身發綠的葯人,還是位溫柔嫻淑的小女子,真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吶。」
何雲炙也曾聽過此類傳言,正因為人們將千毒草賦予千奇百怪的形態,才使得奈嘉寶屢次倖免於難。不過恃貟方丈還是看走眼了,居然用溫柔嫻淑形容奈嘉寶。
「老衲也有一事相求,不知何大俠可願相助?但請何大俠莫誤會,老衲並非用此條件交換。」恃貟方丈態度誠懇,不巧事趕事。
「洗耳恭聽。」
「不知何大俠是否聽說過宗繁佛教?」
何雲炙微點頭,「有所耳聞,宗繁佛教有別於藏傳及漢傳佛教,虔誠信奉陰陽合歡佛,認定天神交媾才是普渡眾生之根本,乃至曲解漢傳佛教中的色戒律法,誤以為此戒律是對合歡佛的大不敬之舉。」
佛教中的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這五戒是佛門眾弟子的基本戒,不論出家、在家皆須遵守。
「何大俠果然見多識廣,老衲正為此事煩憂。下月初,宗繁佛教首席大弟子欲與老衲論經辯正,雖此辯論毫無實質意義,但宗繁佛教也算是導人向善的佛學一派,老衲又無理由拒絕。然老衲可以預見,宗繁佛教定會派出論證高人,道出佛學中禁忌之事。」
恃貟方丈蹙起眉,一籌莫展道:「論佛學,老衲自是無所畏懼,自是希望此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可否請何大俠幫老衲出個兩全的對策?」
何雲炙問道:「宗繁佛教此次派學者前往少林,有意說服佛學認同其觀點?」
「正是此意。」
何雲炙沉思片刻,正色道:「漢傳佛教最突出的特點為不參與政事,佛門凈土,閉門修行,原本互不干擾,卻偏要爭論不休。何某隻是揣測,唯恐有人要在這點上作文章。」
恃貟方丈聽他一語道破天機,讚許甚佳,「憑何大俠的頭腦,不當官真乃吾皇損失。」
「方丈謬讚。」何雲炙莞爾一笑,又道:「倘若恃貟方丈信得過何某,此事就由何某犬子化解。犬子並非入室僧人,以少林寺俗家弟子身分在一旁輔佐對證,由此可兼顧雅、俗兩種角色,講起道理相對有力度,又避免諸多佛家忌語。如若宗繁佛教企圖干擾朝政,乃至期盼天下大亂,那吾方定要其自亂陣腳,從哪來、回哪去。」
恃貟方丈細細品味,不禁為這番陳詞拊掌,「講得好,但不知何大俠所指哪位子嗣迎戰呢?」
「小兒子,何尚。何尚深諳道、儒兩家之宗旨。」漢傳佛教是佛教與漢人本土思想道家和儒家進行融合後,從而形成的宗教學派,何雲炙對兒子何尚頗有信心。
恃貟方丈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一半,虎父無犬子,他自然信得過何雲炙。
「何尚、何尚,果然與吾佛有緣。哈哈,老衲先行謝過。」
何雲炙尷尬地笑了笑,尚字音同上,而上字的由來,本就是一個繁衍生息的動作。
三日後,何雲炙打點好一雙兒女的生活瑣事,便攜奈嘉寶離開少林。奈嘉寶必然是依依不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與孩子們話別,「要聽話,別給人家惹事,爹娘很快來接你們啊,嗚嗚,但也不能受欺負,容忍尺寸自行掌握,反正何尚會武功,不用也浪費了,嗚嗚……」奈嘉寶抱著閨女,即便是道別也要躲在小樹林里偷偷摸摸地進行,真憋屈。
何夏自小未離開過爹娘身邊,也是難受得緊,但她知曉這回事態嚴重,再不舍也得忍著,「娘啊,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爹,我絕不會惹是生非,老老實實過日子,嗚嗚……」
母女倆這邊悲悲戚戚,父子倆則在一旁商討對戰宗繁佛教之事。這一家人已練就到身處「兵荒馬亂」之中卻置若罔聞的最高境界。
何尚心裡明白此次責任重大,他深沉地應了聲:「請爹放心,孩兒定會全力以赴。」
何雲炙拍了拍兒子的肩頭,「無論是嘲諷或是辯論,只要記住一點,首先要了解自身一方的弊端,由此才具備反擊的力度。要嘛不說,一旦說出口,便要一句話壓制對手氣焰。既然站上論台,心中便不能再有怕字。」所謂論證其實並無對錯之說,只看當下誰拿出的正解更有說服力,知己知彼乃根本。
「是,孩兒謹記教誨。」何尚對這場論證滿懷憧憬,初次脫離長輩的羽翼,算是他步入成年的第一關考驗。
奈嘉寶又撲到何尚身前,「兒啊,罵不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反正也是暫住少林,又不熟……呃。」
她話未說完,何雲炙已提起她的脖領拽到身旁,「當娘的就教孩子這些嗎,我看最該磨鏈的人便是你。」
奈嘉寶生怕何雲炙言出必行,緊緊環住他手臂,不哭不鬧了,態度急轉雀躍,「咱們上路吧,厚厚。」
何雲炙皮笑肉不笑地瞪著她,知曉她不忍心讓孩子們受苦,但人生就是這樣,唯有歷經先苦後甜之過程,才懂得珍惜。
奈嘉寶看向一雙兒女,忍不住默默啜泣,何尚是男孩,吃點苦就吃點苦,可她家小閨女做飯、洗衣都不會,更別說三更半夜還要鑽出熱被窩念啥晨課。正值秋季,多冷啊,還不讓吃肉,甚至不讓睡足覺,饑寒交迫的,多可憐啊,嗚嗚。
何雲炙拭去她的淚珠,輕聲細語地勸慰道:「孩子們終有一日會離開家,當初你也是獨自隨我離開故鄉,真有那般難熬嗎。」
奈嘉寶吸了吸鼻子,「我自小苦慣了嘛,跟著你是享福。」
何雲炙蹲在奈嘉寶身前,柔和一笑,「你仔細想想,先遇山賊,又入牢獄,再碰劫親,一路磕磕絆絆才返回京城,其中有歡笑、有眼淚,更有吵鬧,卻是咱們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
奈嘉寶俯身蹭了蹭何雲炙額頭,鬼祟地將淚水擦在他的頭上,「有句話有一直想說,當初你有一百種理由撇下我不管,你卻沒那樣做,這一晃過了十幾年了,謝謝你給我最大的容忍,謝謝你從不嫌棄莽莽撞撞的奈嘉寶。」
何雲炙情不自禁地將愛妻擁入懷中,「孩子都這麽大了,還說這些做甚。」
「倘若沒有你,我八成早就死了,我愛你,何雲炙。」奈嘉寶感慨頗多,她是沒心沒肺外帶少根筋,但她清楚自己福氣比天大,有幸嫁給世間最好的男子。
何夏與何尚靜靜觀望,看著爹娘這般恩愛,他們也感染到甜蜜的滋味,發自內心地笑起。此時此刻,何夏暗自決定,嫁人當嫁何雲炙啊,倘若找不到,她還不嫁了。
「爹娘多多保重。」姊弟倆雙雙跪地相送。
何雲炙隱忍著難過的情緒,一揚手命姊弟倆先走,奈嘉寶緊貼在夫君懷裡,不想看也不敢看,兒行千里母擔憂,千般萬般不放心。
「夫君,孩子們安全了,咱們去哪?」
何雲炙笑而不語,如年輕時那般牽起她的手,漫步於靜謐的山間小路,「散步。」
奈嘉寶笑咪咪地跟隨,早已沉浸在幸福當中,就是,問啥問,跟著夫君走天涯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