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挽起袖子,揭開籃子上的花布,開始招呼閨女們吃飯。
籃子里統共一碗菜並兩碗黃白相間的雜糧飯,都用粗瓷碗裝著,區別是裝菜的碗小,裝飯的碗大。
因炒菜費油鹽,莊戶人家的伙食向來飯多菜少,只圖填個肚子。
不光白家這樣,落葉村的其他人家也是如此。
白蕊兒拿來一隻破了口的粗瓷碗,撥了淺淺的小半碗飯,又用筷子夾了一點茄條和黃瓜片,便把碗擱在一旁,這是她待會自己吃的。
然後她才撥飯菜給白馨兒,而另外一整碗沒動過的雜糧飯自然是給白曉兒的,她如今傷著,需要補補,除了其他的菜,蒸紅薯多半都給了她,剩的一點才給小妹。
白蕊兒分好飯,柳氏端起飯碗要喂白曉兒吃,白曉兒據理力爭,終於爭來自己吃飯的權利,她屈膝捧著飯碗,瞧了瞧姊妹們的碗,唯有自己碗里的飯菜堆得冒尖,紅薯也最多,白蕊兒的碗里除了一點雜糧飯,幾乎沒什麽菜。
她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飯才吃這麽點兒,怪不得又黃又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姊,這個給你。」白曉兒夾起最大的那塊紅薯要給白蕊兒。
白蕊兒忙側身讓開,怎麽都不肯接。
白曉兒望向白馨兒,白馨兒也蹦跳著端著碗跑開。
「二姊自個兒吃吧,娘說了,生病要多吃東西,病才好得快哩,馨兒是乖娃娃,不和病人搶東西。」
「馨兒說得對,娘給曉兒熱葯去,曉兒要是不想自個來,就讓你姊喂你。」柳氏說著,拎著籃子出了屋。
白曉兒嘆口氣,開始悶頭吃飯。
這是她重生後在白家的第一頓飯,比她預想的好吃。
雜糧飯硬硬的,但很有嚼勁,裡面摻雜著粟米和大麥仁,帶著一股天然的麥香。
沒有肉,缺鹽少油的蔬菜原汁原味,也很美味,更別提粉糯香甜的蒸紅薯了,咬上一口,簡直要甜到心裡去,這些純天然的食物,果然不是後世那些被化肥農藥污染的農產品能比的。
很快地,一大碗飯菜被白曉兒吃得精光,連一粒米也沒剩下。
【第二章祖母太蠻橫】
白曉兒胃裡有了東西,就像火爐加了炭,身上也有了力氣。
她覺得自己躺得快發霉,身上哪兒都不舒服,不顧白蕊兒的強烈反對,吵著要下床。
這時,叩門聲突地響起,有婦人的聲音隔著木門傳了進來,「白家三嫂,曉兒可好些了?我來瞧瞧她。」
「是隔壁家的黃嬸兒。」
白馨兒同白蕊兒對望一眼,忙蹦跳著跑去開門。
緊接著,白曉兒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馨兒真乖,都曉得給嬸子開門了。」
白馨兒得了誇獎,有點不好意思,扭著身子跑到白曉兒床前,臉蛋紅彤彤的,像小蘋果。
白曉兒好奇地探出頭去,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拎著一隻系了麻繩的油紙包,從門口快步走來,她穿著深碧色棉綾夾襖,下配青色棉布裙子,髮髻上插了一根素銀簪。
待得走近了,白曉兒發現婦人麵皮生得極為白凈,瓜子臉、大眼睛。
兩道細眉用炭筆仔細描過,彎彎的,像月牙兒,竟是個極標緻俐落的小媳婦。
「嬸兒來了。」
大姊白蕊兒見來了客,忙將屋裡唯一看得過眼的那把凳子挪到床邊,用袖子掃了掃,讓她坐下,又要去倒茶。
黃湘玉笑著攔住她,「蕊兒快別忙活,嬸兒不喝茶,我聽說曉兒醒了,心裡頭惦記得不行,就趕過來瞧瞧,你娘呢,怎麽不在?」
「嬸兒,我娘給二姊熱葯去了。」白馨兒快言快語地插了句嘴。
「哦,我還當她又被那老婆子叫去做牛做馬了。」
黃湘玉冷哼,拉過白蕊兒,語重心長道:「大侄女,不是嬸兒多嘴,你娘性子軟,老實得都不像個做娘的。你是長女,既然娘立不起來,你就得放剛性些,這樣才把得住門。經過這一回,有些事你也該看清。曉兒傷成這樣,那老婆子硬是一個子兒的葯錢都不出,還是你娘當了陪嫁的鐲子才請了大夫,天下哪有這樣的奶奶,心都黑透了,你娘倒賢慧,屁都不敢放一個……」
黃湘玉劈里啪啦地數落一通,說得口乾舌燥,見白蕊兒悶頭不吭聲,白馨兒則是眨巴著大眼,一臉懵懂地望著她。
黃湘玉一噎,得,當她白說了吧。
柳氏的孩子自然隨了她的性子,自己居然還想點醒她們,也是她昏了頭。
黃湘玉嘆氣,轉過身來看白曉兒,見她臉上有了血色,果然好了不少,略放下心來,拉著她的手細細地叮囑一番,又念叨了幾句白老太的不是,放下東西便走了。
白曉兒等她腳步聲走遠,問白蕊兒,「姊,這個人是誰啊?似乎和咱娘很要好哩。」
白蕊兒看她一眼,道:「你連黃嬸兒都不認得了啊……她是隔壁黃老實家的媳婦,公婆、男人都死了,現下守著兒子阿牛過活,也是個苦命的人。」
白曉兒恍然,原來是個寡婦,怪不得年紀輕輕如此潑辣,想來也是被生活磋磨出來的。
「可我看著黃嬸兒打扮得挺光鮮,看著……也顯年輕,不像很窘迫的模樣啊……」
白蕊兒以為她想岔了,忙道:「你亂想什麽呢?嬸兒可是個頂頂正經的人,她家裡有祖傳的熬豆花手藝,人又勤快,才比一般莊戶人家過得好些,這些話今後切莫再說了。」
「知道了,姊,我不會亂說的。」白曉兒重重點頭,心裡卻開始琢磨起黃湘玉方才的話來,自家的情況似乎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糟。
不光是窮,還不被親奶奶待見,再加上那老實得過頭的包子娘,還真是……壓力山大。
她嘆著氣,正好柳氏端著葯回來了,看到桌上的東西,柳氏一問知道黃湘玉來過,感動得幾乎落淚。
「曉兒,等病好全了,一定要給你黃嬸兒磕個頭,那天抓藥錢不夠,還是你黃嬸兒先給墊上的。」柳氏拆開黃湘玉送來的油紙包,裡面是一整包的豆沙餡皮點心,居然還熱呼呼的,想必是剛買的。她眼裡透出喜色,很習慣地說:「蕊兒,快拿紙來包兩塊,餘下的給你奶奶和姑姑送去,她們最愛吃這些綿軟甜糯的東西,前些日子你姑姑還念叨想吃豆沙酥餅哩,這不可就有了。」
「娘。」白蕊兒站著沒動,捏著拳頭,眼圈有些泛紅。「曉兒病了這幾天,那邊沒一個人來瞧,哪有這樣當長輩的?現下別人送了一點吃的,您就要拿過去,我們就不提了……可馨兒長這麽大,都還沒吃過豆沙酥餅哩。」
柳氏沒想到向來溫順的大閨女會說出這番話,一時愣住了。
「蕊兒,你奶奶是老人,不管她待俺們如何,孝順都是俺們做兒孫的本分。你姑姑再過兩年就出嫁了,在娘家吃一口便少一口,你怎還和她計較上了呢,娘平日里怎麽教你的,你都忘了嗎?」
白蕊兒本就有些委屈,現在聽了這話,再忍不住,捂著臉,背過身子嗚嗚地哭起來。
白曉兒瞠目結舌,她頭一回見識到柳氏的「孝順」,總算是明白白老太為啥不待見自家了,有這樣一個任勞任怨,上趕著「孝順」的包子兒媳婦,不磋磨磋磨,簡直都對不住自己婆婆的身分啊。
白曉兒見白蕊兒哭得傷心,柳氏更是鐵了心要給上房送東西,連忙打圓場,「娘,葯都快涼了,娘喂我喝吧。」
「哎,好。」柳氏見是二閨女喚自己,忙端來葯,一勺一勺地吹涼,喂白曉兒喝。
白曉兒喝完葯,捂著肚子道:「這葯好苦,娘,我現在想吐……」
「你這孩子,葯可不能吐。」柳氏忙塞了塊豆沙酥餅給她,「用甜的壓一壓就好了。」
白曉兒依言咬了口酥餅,裝出一副好多了的模樣,對柳氏道:「娘,餅好甜呢,用它壓葯,我就不反胃了,要不娘給我多留幾塊,省得喝下去的葯吐出來,浪費抓藥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