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蕊兒深知這位大伯母的脾性,自然怎麽都不肯給她。
丁氏見算盤落了空,眼珠子一轉,剛想說點什麽,卻被突然起身的白老頭打斷,「老大媳婦,你趕緊去把大夥兒都叫來,老三媳婦如今病著,有些事兒……也該重新合計下了。」
「爹,要合計啥呀?這麽晚的天,風又大,還要把他們都叫來,明兒個再合計唄……」丁氏懶得動,嘴裡就咕噥了幾句。
不出意外,果然引來了白老太一通罵,「這個蛇纏上身都懶得趕的婆娘,俺祖上是造了啥孽,才娶了你這樣的骯髒東西進門。讓你去就去,哪那麽多話?」
儘管白老太罵得難聽,可對丁氏來說卻和撓痒痒一般。
她最後見白老頭的臉色不好,才撇了撇嘴,撅著屁股,一扭一扭地去了。
不得不說,丁氏動作還是挺快,只片刻功夫,屋子外頭就傳來腳步聲,一個十分柔和的女聲在外頭響起——
「爹,娘,俺們都到了,您是就在弟妹的屋裡頭說,還是在外頭說?」
白老頭回頭望了望狹隘的屋內,忙道:「就在外頭吧,要不去堂屋。」
見白曉兒露出疑惑之色,白蕊兒悄聲說:「方才說話的是咱們二伯母哩。」
說話間,白老頭已推門出去,白老太和白嬌鳳自然也跟在後頭,單把三房幾個孩子留在屋裡。
白曉兒朝外頭望了望,又見柳氏面色還好,忙拉著白蕊兒的袖子道:「姊,咱們也去瞧瞧吧,待會指不定要商量什麽大事呢,咱們要不去,豈不兩眼一抹黑,到時也沒個應對。」
「可是……我還得煎藥呀,娘等著喝呢。」
白蕊兒蹙起兩道細眉,有些為難。
白曉兒立刻道:「那就我去唄,姊去給娘煎藥,馨兒留這裡看著……」說著,便看向白馨兒,「馨兒,你乖乖守著娘,要有啥事,你就到前頭去喚我和大姊,你能做到嗎?」
「能的,大姊、二姊放心,馨兒一定照顧好娘。」白馨兒睜著大眼睛,拍著小胸脯向姊姊們保證。
白蕊兒想了想,覺得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便同意了,她細細叮囑白馨兒一番,又給柳氏腳下的湯婆子換了遍熱水。
臨走時,她拎起床頭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舊夾襖,給白曉兒穿好,扣上扣子。「外頭涼,曉兒還傷著,得多穿些,要是太冷,你就早些回來,就算沒聽著……也沒什麽打緊的。」
「知道了,姊。」白曉兒口上應著,心裡頭暖暖的。
說起來,白蕊兒真是個好姊姊,既愛護妹妹,又勤快聰慧,除了膽子小點,和娘親柳氏一樣有些懦弱,幾乎挑不出旁的毛病,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姊姊,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出了門,白蕊兒拿著葯去了灶房,白曉兒便獨自朝院子東邊走去。那裡是白家的堂屋,也就是主屋,通常家裡來了客人要招待,或是商議大事,都是在堂屋。
此刻堂屋裡頭透出火光,白曉兒在門口站定,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
屋內白老頭已經開始說道起來,「方才的事你們也都曉得了,老三媳婦……病倒了,家裡這些活計怕是有段日子不能幹,咱們得合計合計,重新拿個章程出來。」
白老頭說完,抬起眼皮,看著坐在下首的兒子、兒媳婦們。
只見大兒媳丁氏扭著身子在凳子上東張西望,二兒媳袁氏交疊著雙手,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而大兒子和小兒子,一個歪著腦袋剔牙,一個悶著不抬頭。
總之等了半天,就沒有一個應聲的。
白老頭抽了口煙,花白的粗眉抖一抖,「我讓你們拿個章程出來,咋一個個地不吭氣呢?你們難道都不是俺老白家的人?」
他瞪了一眼老大,「春生,你是家裡的老大,你來說說該怎麽辦。」
白春生此刻恰好從牙縫中剔出一點綠色的菜葉,見白老頭問自己,忙把菜葉扔嘴裡吞了。
「爹啊,這事怎會問我呢,活計都是婆娘們乾的,我一個老爺們懂啥?這麽晚了,您叫我們來就為問這事兒,我被窩才剛焐熱,外頭冷風一吹,可快凍死人了……」
白老頭見老大這副賴皮樣兒,當下沒好氣,板起臉,煙杆子往桌上重重一敲。
「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只說說,那些活兒誰干?」
「爹啊,這可是您讓我說的啊。」白春生大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了一圈,最後落在袁氏身上,「依我看,就照現在的來唄,以前都是大郎他娘、二弟妹、三弟妹幾個輪著來,現下三弟妹病了,讓她倆妯娌換著干不就成了?」
白老頭看向白春生的眸光有些晦暗。
按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讓老大一家站出來,自告奮勇接這事,他自己養的兒子,就不信他不明白自己的心,可老大根本就沒順著他的意,剛才那番話看著啥也沒說,卻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他們大房要干可以,但必須拉上二媳婦跟他們一塊兒干,這樣才公平,否則這活兒他不接。
這時,白嬌鳳突地冷笑起來,「大哥,你說得倒輕巧,這都開年了,鋪子那邊的事兒正多,二哥剛帶信讓二嫂趕緊回去,你干麽要扯上她?」
「鳳兒,夏生真來信了,啥時候到的?」白老頭聽說二兒子來信了,立刻有了精神,臉色也放緩了。
白嬌鳳橫了自家大哥一眼,噘著嘴道:「爹,這還能有假,信是今兒個桂花嫂子的表弟柱子帶回來的,二嫂怕您和娘惦記,還沒來得及說哩。嫂子,要不你把信拿給爹瞧瞧。」
她話剛說完,屋內所有的眼睛齊刷刷地朝袁氏看去。
袁氏忙起身從袖中拿出了那封信,恭恭敬敬地遞到白老頭手裡。
白家除了老二白夏生父子,也只有老頭子識得幾個字。
「爹,信是今天上午才收到的,方才三弟妹身上不好,我原本想著明兒個再說……夏生在信里提到想去南邊進布匹,讓我趕緊回去準備,遲了怕耽擱行程。」袁氏輕聲解釋道。
白老頭邊看信邊點頭,「夏生那頭是正經事,可不能為旁的耽擱了。」
白嬌鳳道:「爹說得對,依我瞧啊,這事少不得還得落大嫂頭上。」
丁氏聽了這話,立刻就不依了,「鳳兒,瞧這話說的,這事兒咋就落俺一人頭上了?弟妹難道不是爹娘的兒媳婦,鋪子的事兒再大,還能大得過爹娘去?」
白嬌鳳豎起眉毛瞪她,「你咋這不講道理,不是跟你說了,二嫂有事嗎?耽擱了鋪子里的生意,你賠得起?」
沒想丁氏正等著她這句話呢,當下拍著手道:「鋪子是袁家的,又不是白家的,憑啥她能給娘家幹活賺錢,俺就得在婆家當牛馬?俺也要回家去,俺的小兄弟下個月要娶親了,俺正好回去給俺爹娘搭把手。」
白嬌鳳聽了,氣得血往腦袋沖,她本就是個沒大沒小的,也不管丁氏是她大嫂,當下指著丁氏鼻子大罵,「丁玉鳳,反了你,你是長房長媳,這事兒你干也得干,不幹也得干,再羅嗦,我讓大哥休了你。」
「欺負人,欺負人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丁氏不是任她搓圓揉扁的柳氏,當即拍掌嚎了起來,往地上一躺,就開始蹬腿。「都是白家的兒媳婦,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的,憑啥就得分個貴賤?論理,俺還是大媳婦哩,你們都看她有錢,娘家開了好大的鋪子,一個個地巴著她,作踐俺,不把俺當人,早曉得你家這樣磋磨兒媳婦,俺就是在家當老姑娘,也好過嫁來受這窩囊氣……」
丁氏一邊哭一邊打著滾兒,滾得渾身是灰,硬像個灰面坨子,那哭聲尖利嘹亮,穿透屋頂,完全得了婆婆白老太的真傳。
白老頭是個極愛體面、重規矩的人,此刻坐在上首,臉沉得都像鍋底,他看向白老太,希望她能把丁氏壓下去。
可白老太這會兒不知怎麽的,居然只是籠著袖子、陰著個臉,也不出來發個話。
他做公公的不好直接斥責兒媳,只能吼白春生,「杵著幹啥,還不趕緊拉你媳婦起來?」